第31章 殊途同歸

浦東新區二化工廠位於上港路，上港路曾經是中央指定的上海市工業化基地，臨靠黃浦江，為上海的發展做出了卓越的貢獻。可隨著重工業的發展逐漸滯后，上港路頁由興轉衰。

在它最鼎盛的時期，擁有一共有超過一百家的工廠，到了千禧年，只剩下不到三十家。2013年，上港路最後一家工廠——二化工廠宣布倒閉之後，上港路徹底荒廢。

由於長期無人打理，這裡野草叢生，絕少有人會在這裡出沒。在寸土寸金的上海，上港路如此大的地盤竟然成了廢路，簡直匪夷所思，當地人甚至將之戲稱為「荒蕪之路」。

據民間傳聞，李嘉誠可能會斥巨資收購上港路的工廠一條街，並將其改造為豪華別墅區，不過真實性值得質疑。

而今天，上港路再次熱鬧起來。

王勇力排眾議，向上面申請了一整支特警隊協助辦案。此刻他已經是孤注一擲，如果這次出現了意外，他也只能打包走人。

也正因為如此，今天的王勇才格外謹慎。他帶著特警隊，在凌晨四點之前就已經到現場布置，務求每一個細節都不會出現疏漏。

當一切都準備就緒之後，警方就全都隱藏起來，靜靜地等著，等著目標人物的出現。

王勇已經趴在草叢裡四個小時了，心跳一直很快。他不確定周康是不是真的會出現，所以只能在心裡不停祈禱。

當日頭高高掛起，一輛吉普緩緩開過，王勇懸著的心終於可以放下。

周康已經入場了。

王隊示意手下少安毋躁，放長線才能釣大魚。

一個小時之後，顧飛也開著不知從什麼地方搞來的摩托，進了二化工廠的大樓。

王勇用對講機說：「各部門做好一級戒備！」

「Clear！」

狙擊手們各自找好位置，在三百米外的閣樓上，分別用狙擊鏡對準了現場所有人的頭。

顧飛為了節省時間，在路邊偷了一輛摩托，趕到了二化工廠。

他下了車，一道反光晃到了他的眼睛，他敏銳地判斷出，有一伙人藏在二化工廠外圍。

如果是周康帶來的人，應該不會躲躲藏藏，他們完全可以光明正大地外面候著。所以只剩下一種可能，那群人是警察。

自己並沒有報警，那只有可能是周康通知的警察，而周康叫來警察的原因，一定是他有必勝的把握，看來自己這次的確凶多吉少。

他和周康已經有過幾次交手，其中幾次都差點丟了命，所以對顧飛來說，周康是個強勁的對手，自己絕不能出現一絲差錯，否則只能有去無回，還有可能會搭上店長的命。

等顧飛到了約定的地點之後，周康已經在那裡等候，他旁邊有兩把椅子，上面分別綁著兩個人，一個是店長，另一個看身形是個女人，但是戴著頭套，看不清模樣。

兩人身上各纏了一個定時炸彈。

店長神情緊張，他努力在說些什麼，卻被塞住了嘴巴，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他原本以為周康會帶著他背後的那股勢力助陣，沒想到周康竟然也是孤身一人。

周康看到他來了，露出笑臉：「你終於來了，時間剛剛好！」

顧飛看了一眼周康說：「我們之間的事情，就在今天做個了結。」

周康盯著他的眼睛說：「從你的眼神中可以看出，你很有自信。你確定自己真的能贏嗎？」

「我相信邪不壓正。」

周康哈哈大笑：「顧飛，我最後再問你一次，要不要加入我們，和我們一起去開創一個純粹的新世界？」

顧飛嘆了口氣：「看來我高估了你的智商，這麼顯而易見的答案，還需要我回答嗎？」

周康臉色僵硬，說：「你這是執迷不悟，自尋死路！」

顧飛冷冷地說：「今天，我們之間的確會死掉一個，但絕對不是我。」

「你還是一如既往的不知天高地厚。」周康指了指椅子上的兩個人，說，「在他們身上綁著的，是兩枚相連的定時炸彈，計時半小時。這枚炸彈的獨特之處在於它能夠感受到人的心跳，跳動的心就是維持它的電池，不過不要嘗試把它拿下來，因為它只要感受不到人體的心跳，瞬間就會爆炸。但好消息是，另一顆炸彈就會自動解除。如果在半個小時里，他們兩個的心跳都還在跳動的話，兩枚炸彈就會同時引爆！他們一個都跑不掉。」

周康殘忍地笑著：「現在在你的面前只有一個選擇，殺一個人，還是殺兩個人。」

顧飛心中大動，他預想過周康會以店長來威脅他，但從沒想過他還會用另外一個無辜的人來脅迫他。

不過他表面上仍裝的十分鎮定，甚至還表露出一絲不屑。

「這就是你的計劃？他們兩個的生死，與我有什麼關係。」

「好！我就喜歡你這個無所謂的樣子。吳疆，作為你唯一的朋友，你連他的安危都可以不顧，所以我說你才是天生的殺手。」

顧飛沒有說話，冷眼觀察周康。

周康走到女生的旁邊，繼續說：「吳疆，你可以不管，那她的性命你也不顧了嗎？」他將女生的面罩摘下，露出一張精緻的瓜子臉，女生大大的眼睛里含著水珠，長長的眼睫毛，小巧的鼻子，不施粉黛。女生說不上多漂亮，但渾身上下散發出一股清純的氣息。

顧飛看到那一張臉之後，全身的毛孔都豎了起來，他再也無法掩飾自己的情緒。他感到驚慌、欣喜、暴怒以及不可思議。

那張臉不就是雨欣嗎？

她不是已經死了嗎？

為什麼她還會出現在這裡？

周康對顧飛的表現相當滿意，距離他的目標已經越來越近了。

他對顧飛很了解，尤其是幾次交手，他知道顧飛的意志比普通人要強上太多，他鋼鐵般的意志給周康帶來過許多麻煩。不過周康相信，這一次他絕對不會失手。

他知道鄭雨欣在顧飛心中的地位，也知道店長對於顧飛有多重要。所以當會長將這個女人交到他手裡的時候，他就知道自己一定會贏！

顧飛咬緊著牙關，良久不能言語，雨欣死前的畫面不停在他腦中浮現，在那個秋天，他似乎現在還能感受到雨欣身上鮮血的溫度。雨欣生前的每一幀畫面在他的眼前像電影般不聽上演，那些個日日夜夜，越是美好的畫面，越是讓他心酸。

他猛敲自己的額頭，希望讓自己清醒一點，雖然他明知道眼前這個女人不可能是雨欣，只不過剛好長得很像而已，但他的心裡仍然難以承受。

周康遞給顧飛一把手槍，說：「裡面只有一發子彈，是吳疆還是鄭雨欣，你自己選吧。」

「不要嘗試殺了我，如果我死了，他們兩個一個都活不成。」

周康晃了晃手上拿著的遙控器：「只要我輕輕按一下，『嘭』的一聲，所有人都會死。」

顧飛拿著的手槍，好像有千斤一般的重量。他從小到大做過無數次的選擇，這一次絕對是最讓他崩潰的。

「為什麼一定要逼我！」

「我沒有逼你，我只是在幫你認清自己最真實的一面而已。」

顧飛用手槍對準了「雨欣」，「雨欣」黃豆般大小的眼淚撲簌撲簌地往下掉，她的眼睛里寫滿了哀求，好像對他說：「你已經殺了我一次，還要殺我第二次嗎？」

顧飛轉而把槍口對準了店長，店長看上去並不害怕，他的表情更多的是擔憂，他將自己的生死擺在了身後，反而更擔憂顧飛的安全。

狙擊手趴在屋頂，用狙擊槍瞄準顧飛的腦袋，用對講機說：「嫌疑人現在正拿著一把槍，對準兩名人質的頭，請求開槍。Over！」

王勇想了一下：「先不要開槍，再等等看！Over。」

「收到！Over！」

顧飛放下了手上的槍，雖然現在的主動權已經全部掌握在周康的手上，但他仍艱難地思考著對策。今天的情形比在車庫的那一天更加嚴峻，當時他還有的選，現在卻完全沒的選。

兩者只能活一個。

就算自己最後做出了選擇，殺了其中一個，外面的警察也會毫不猶豫地將自己擊斃。

這是三個人的生命選擇題。

無論怎麼選擇，最後能活下來的只有一個。

一滴汗從顧飛的額頭上滑了下來。

顧飛突然狂笑：「哈哈哈，哈哈哈！」

周康瞪了顧飛一眼：「你笑什麼？」

顧飛說：「當然是在笑你，一個連自己是誰都不知道的笨蛋。」

周康冷冷地說：「你在胡說什麼？」

顧飛反問：「現在跟我說話的，到底是誰？是周康？還是周然？」

周康竟被顧飛的一句話問住，愣在原地，嘴裡不停說著：「我是周康還是周然，我是周康還是周然……」

顧飛說：「最開始，我的確認為周然和周康是兩個人，只是單純地認為你們兩個是兄弟情深，甘願為對方而死。周然的認罪讓我認定他是無辜者，把他當作是為你頂罪，當然原則上其實也沒什麼錯誤，你們兩個相互知道對方的存在，這一具身體里藏有的是兩個靈魂。你殺了人就是周然殺了人，所以兇手可以說是你，也可以說是他。

我去海亭鎮調查你們的身世之謎，鍾寶儒把他所知道的全部都告訴了我，我也一度認為已經解開了答案，實際上，他在很小的一個地方撒了謊，而這個謊言也差點讓我錯過真相。

每個人都是自私的，因此每個人說的話都會更加傾向自己，所以每個人的話語中都有虛假。

鍾寶儒隱藏了一件事，那就是他知道你們一直在遭受虐待！案發的當天，他到過你們周家老宅的地下室，據他的說法，他看見了周然在睡覺，其餘的沒有多說。

而實際上，那個時候的狀況是，周然傷痕纍纍地躺在床上，一動也不能動。當時他就已經死了，是被周海生活活打死的。

當時你回到家裡，周海生已經去了醫院看病，你和往常一樣來到地下室，卻發現了弟弟的屍體，此時鐘寶儒為了看你們，也來到了地下室，沒想到他只看了一眼，就嚇得回了家。你本來指望能靠鍾寶儒替你們伸張，沒想到只是一場空。

周海生回到家裡，發現周然已經沒得救了，所以連夜在他的身體上綁了一大塊石頭，將他沉屍於黃浦江中。你痛恨不已，更看到周海生那張如釋重負的臉，你決定要殺了他！

他從未想過你會對他下手，措手不及之下，竟真的被你殺死了。

為了解除詛咒，你挖出了生你者的心肝，並將心肝扔在血池。

你們兄弟兩個平時最喜歡玩的遊戲就是互換身份，只要你們將身上的衣服對換，沒有人能猜得出來。有的時候你會假扮成他，替他挨打，他會假扮成你，替你去上學。你們從來沒有一起出現在外面，所以你們在地下室的牆壁上畫了一幅畫。夢想著你們也可以像畫里的一樣，手牽著手，一起去學習，享受這個世界的鳥語花香。

為了實現夢想，你們甚至開始挖地道，希望從地道里逃離這個家。

這個地道卻可能就是周海生暴怒的原因。

而周然死的那一天，你們本來說好要互換身份，但可能出現了一點小小的意外，而沒有換成。所以當你看到周然屍體的時候，你會覺得死的應該是自己！

於是你更加的悔恨，漸漸地你就開始欺騙自己，假裝周然並沒有死。你把自己想象成周然，用周然的身份活著，而真實的自己，則被你隱藏起來。久而久之，你已經忘了自己真實的身份，只是作為一個守護者，守護著周然。

而看看你現在的行為，你逐漸地想霸佔這個身體，重新成為主宰。你厭倦了兩個靈魂共同使用一個身體，你想把周然擠出去！

你殺了那些人，騙自己是為了周然，實際上只是因為你自己內心殺戮的慾望，你根本沒有考慮到周然，只顧自己，你已經不是那個好哥哥了，你變了！」

周康捂住自己的腦袋，痛苦地說著：「我沒變，我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我的弟弟！」

顧飛進一步說：「沒錯，當時你對你弟弟的愛的確令人動容，甚至有點超出了正常兄弟感情的範疇，那時你們兩個少年只有彼此，而又是正值青春期萌動之時，在那個月圓的夜晚……」

周康拿出手槍對顧飛的大腿開了一槍，歇斯底里地大喊：「不要再說了！」

顧飛吃痛，單膝跪地，關於周然和周康兩兄弟之間的關係，最後一個是他的猜測，黃晶晶死前被強姦過，從心理學角度來講是一種報復心理，所以顧飛大膽猜測周康和周然之間也許會有某種不同尋常的關係，看來他又猜對了。

「哥，住手吧！」周然的聲音在周康的心裡響起。

「不要一錯再錯了！」

「哥……」

「啊！」周康發狂一樣的怒吼，用手槍向上連續開槍，來排泄心中的燥熱。

顧飛看準時機，衝到周康身邊，奪下了周康懷裡的炸彈遙控器，此刻周康已經神智錯亂，竟然沒有阻擋，昏了過去。

炸彈還有五分鐘就要爆炸，顧飛急忙解開了兩人的繩子，但定時炸彈上鮮紅的數字，一秒一秒正在流逝，如同一個死亡倒計時。

王勇將右手高高舉起：「行動！」

他身後幾十名警察蜂擁而出，向著顧飛等人所在的位置火速前進。

店長身上的繩索被解開，突然他從地上撿起周康的那把槍，對著自己的頭。

顧飛大吃一驚，破口大罵：「吳疆，你他媽是瘋了嗎？你要幹什麼！」

店長臉上帶著微笑：「這個炸彈馬上就會爆炸了，我一個人死總好過大家一起死，就讓我來解決這一切吧！」

顧飛的眼睛紅紅的，自從雨欣死後，他就再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可今天卻破例了。

「你他媽就是一爛好人，你不可能死的，只要有我在你他媽就死不了！」

店長笑了笑，說：「我這條命本來就是你救回來的，早就該死了。這輩子交了你這個朋友，值了。雖然有時候會有些鬱悶，但我並不後悔，來世再見吧！」

店長扣動扳機，啪，他想象中的畫面並沒有出現，原來手槍已經沒了子彈。

顧飛剛剛鬆了一口氣，「雨欣」卻拿起地上周康遞給顧飛的那把只有一發子彈的手槍，對準店長的心臟。

「雨欣」一掃剛剛的柔弱，聲音冷冷地說：「對不起，我不想死！」

店長已經閉上了眼睛，警察們也都已經到了，眼看著時間只剩下最後的十秒鐘。

「你一個人死吧！」

顧飛大喊：「不要！」他拔出綁在小腿上的匕首，射向「雨欣」，正中她的心臟，她滿眼寫著錯愕，不敢相信剛剛發生的一切。她盯著自己的胸口，鮮血正在噴涌而出。顧飛的臉上更是寫滿了痛苦，他真的「再」一次殺了「雨欣」。

店長身前炸彈上的時間也停在了三秒的位置。

就在顧飛扔出飛刀的那一瞬間，狙擊手的子彈精準無誤地射穿了顧飛的胸膛。

王勇看著突如其來的一切，大喊：「誰他媽下令開的槍！」

顧飛捂著胸口一步一步退到邊緣處，突然一腳踏空，徑直在樓上掉了下去。

店長衝到邊上，對顧飛大聲喊著什麼，顧飛也已經聽不清楚了。

世界從未如此安詳過，就像我曾經夢想的那樣

雨欣，我終於可以去陪你了，如同最初的模樣

自由的感覺真好，好像鳥兒在空中飛翔

再也不用糾纏於那些過往，可以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