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要聯想
第12章不要聯想
1
字如其人，聲如其人，見字如面。
這些說法已經傳遞了不知多少代人，近乎根深蒂固。小時候聞小聲練字就清楚，父母並不是要他愛上寫字成為書法家，而是希望他能夠有一副好字，變成對他個人的加分。與衣服鞋子髮型這樣隨時不得不改變的東西不同，一手字的裝飾保質期很長，從你小時候才學字到老年握不住筆，只要你願意都能夠保留這一裝飾。
「你必須有一手好字，不要像你爸。」
媽媽如此嚴厲叮囑。
後來聞小聲才知道，本來父親有一個升遷機會，結果就被他一手殘疾字體給毀了。
聞小聲的字偏瘦，有力，根骨撐得起，就像模特，衣架子身材，帶著倔。
可聞小聲的聲音就太女性化，聲線細，高音部尖銳，聽起來是中性，不過在男性視角就覺得比較女，讓人怪不舒服。聲如其人和字如其人發生了矛盾，問題來了，到底哪一個正確？
很多東西都如這般互相交叉在一起，理出線索和正確與否不容易。
聞小聲今天又面臨抉擇。
到底是去當語文課代表還是英語課代表？
語文老師是班主任，首先找到他，少有地柔和道：「小聲，你的學習一直不錯，尤其是在國學方面有研究的吧？我就說沒錯。小聲，像你這麼對語言有天賦的孩子並不多，希望你能夠承擔起自己天賦的責任，作為語文課代表，幫助大家對這門本國語言更有興趣和動力。好嗎？」
英文老師身材高挑漂亮，用那雙讓人無法抵抗的眼睛看著他：「Frank，你有計劃將來考托福出國求學嗎？」
聞小聲說估計很難。他家裡並不是什麼富貴人家，加上還有一個小兩歲的弟弟聞小利，供養一個孩子出國求學要花費的太多了。
英文老師有些遺憾：「你一定要堅持練英文，現在國際化越來越明顯，以後中國的小孩要和日本、印度、美國、歐洲的孩子一起競爭，沒有這門語言，溝通都是問題。加上現在商科以及不少專業學科的專屬名詞其實都是英文，要理解本質，最好還是從源頭上來……對了，要不要做英文課代表？」
由於是高中第一年，所以很多職位空缺，等待著老師的指派。
聞小聲既沒有被班主任的威懾唬住，也沒有被女神英文老師所動搖，爸媽說過一句話，選擇要謹慎！你看那些成功人士，無論是國家元首還是各種企業家，說話都沒有一個爽利的，你以為是他們口吃或者嘴笨嗎？他們是永遠在思考，給自己餘地，讓自己能夠處於最有利的位置，絕不給自己難堪和後悔。
中文聞小聲是很喜歡的，練字讓他對本國文字有感情，覺得中文就像國人，無論胖瘦首先架子要繃住，只要架子好，其他都不是事兒。英文嘛，主要是看美劇方便，有的翻譯實在是讓人失望，根本沒有將原本的意思表達出來。所以聞小聲自然而然開始忽略下面的中文字幕，通過原音來觀看，沒想到觀感意外地好。
是走傳統莊重路線還是國際化？
聞小聲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這天放學，他突然想到了一個好方法。不如既當語文課代表又兼職英文課代表，那不是一舉兩得嗎？又沒有人說不能兼職。
我真是天才！
他不由佩服起自己來。
第二節課一下，聞小聲照例去小賣鋪買酸奶，然而今天外面門上卻掛了「closed」牌子，十分詭異。以前很多次，老師表示小賣鋪影響學生們正常生活，一個個都恨不得駐紮在那裡。不過小賣鋪任憑風吹浪打，我自巋然不動，該買買該吃吃。倒是後來有次被人發現小賣鋪偷偷給學生賣煙酒，被停業整頓了一陣子。
難不成今天又來一次？
聞小聲只能夠折返，路上也有不少學生在討論這件事。眾說紛紜，有小賣鋪老闆老婆和人跑了的說法，有小賣鋪老闆猝死在家的傳言，也有小賣鋪因為試圖傳播邪教被公安帶走的傳言……總之，沒事找事，小事也要搞成大新聞。這就是學校生活。
由於沒有酸奶的加持，第四節課聞小聲整個人都趴在桌子上，肚子餓，精神不集中。放學時許諾給了他一個蘋果，說看你可憐，反正我也不想吃了。
她說完就走。
聞小聲啃著蘋果，走向校門。
「你好，你是聞小聲同學嗎？」
聞小聲回頭一看，發現是一個女同學。女同學個子高挑，有一雙桃花眼，拿了一把小陽傘，有些羞赧地看著他。
「是我。」
「哦！找你有一點兒事，耽誤你幾分鐘好嗎？」
面對女同學眨巴眨巴的桃花眼，聞小聲根本沒法說「不」。
他心裡跳得厲害，難道今年真是大吉大利，各種運氣來了嗎？
「這裡這裡。」
女同學朝他招招手，轉身進入了一個教學樓死角。
趁這機會聞小聲立刻摸出手機，對著手機當鏡子看了看自己的頭髮有沒有亂，摸了兩下，然後收回手機，深吸一口氣，心中默念：「不能隨隨便便就答應了，記住啊，聞小聲。」
結果一進去他就看到了三個高高壯壯的大漢，一看就是高年級的。他們三人一下子就將他圍住，臉色不善地看著他。
聞小聲勉強硬起頭皮：「找我什麼事？」
之前那個女同學已經站在一邊，靠牆玩著手機，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
為首一名自然卷用手給聞小聲整理了一下衣領，最後捏了捏領口，居高臨下道：「裝傻挺行的，今天給你一個教訓，讓你老老實實做人，不要一天太狂懂嗎？」
一拳正中小肚子，打得聞小聲直接痛得縮成了一團，捂住肚子。
他後背又挨了幾腳，對方卻突然停手了。
有人說：「果然是個娘娘腔，打他也沒意思，差不多給個教訓就好。胡蝶，你不對這個找來的人說兩句嗎？人家估計還以為你要和他表白。」
幾人笑。
那女生說了聲「噁心」。
等聞小聲稍微恢復，站起來看了看，一行人早就離開了。
聞小聲給搞得糊塗了，自己到底怎麼了？惹誰了？
我好好學習，這也能被人揍？
還有王法嗎？
2
好在被揍的地方都是看不見的位置，所以聞小聲看起來和平日沒有什麼不同。只是內在的，他的心情很糟糕。
他默默在心裡反思到底惹了誰，又有哪些人看自己不順眼。
「讓你老老實實做人，不要一天太狂懂嗎？」
這句話似乎有所指。
聞小聲每天和普通學生一樣上下學，除了課間和自習時偶爾會去播音。他是學校播音員之一，這也是唯一和大多數人不一樣的地方。
每天學校播音無非幾種消息，一是學校通知，二是名文賞析，三是一些特殊情況。
其中聞小聲對最後一種最期待。
他播過兩次。
第一次是：「緊急通知，由於一輛運送化學藥品的車側翻在校外三百米處，現在有刺激性氣體逸散，請大家暫時緊急撤離學校，後續會通過各位老師通知同學們……」
那次他的聲音一播，他都能夠聽到教學樓裡面各種訝異和驚呼聲，大家迅速地結隊撤退。
聞小聲有種自己是孤膽英雄的錯覺，危難之際還不忘疏散同胞。
第二次是有歹徒持刀在校門口遊盪，隨時可能闖進來。學校當機立斷放下閘門禁止學生外出，同時通知了警方趕來。也是由聞小聲快速地告知大家外面的情況，讓學生們不要驚慌，等待警方救援。兩次這種突發危情聞小聲都會下意識念得很慢，因為慢一點兒會給人沉著的心理暗示。美劇《喪屍國度》裡面就有一個通訊兵，他被拋棄在軍事基地，喪屍隨時可能闖進來將他吃掉。可是他沒有放棄，一遍遍通過廣播來尋找生還者，給他們希望，幫助他們得到救援。這種時刻聞小聲緊張又享受。
但要說是太狂搶風頭什麼的，這肯定不算的。
說到底一個播音員都是播放別人訂好的信息，和個人毫無關係。既不能像主持人一樣臨時加台詞，也無法如DJ般喊麥，由於播的都是一些很死板的內容，很多時候是無趣的。對於學校播音員來講唯一能夠分辨的只是聲音，就和動物世界的旁白一般。聞小聲也知道自己的聲音男子氣概不足，他曾經練過，想要通過假聲讓自己變成渾厚男低音。可在播音里嘗試了一次后反而被老師嚴肅批評，讓他不要調皮搗蛋，就連幾個要好的朋友都笑話他，弄得聞小聲灰溜溜的。
反而是有女生告訴他，讓他不用理會其他人的偏見，其實他本來的聲音挺好聽的，不然不會被叫去做播音員。
「哥，蛋炒好了沒有？」
飯廳弟弟聞小利叫嚷。
聞小聲這才回過神來，回了一句：「急什麼，就好。」
兄弟倆晚上都是自己做飯的，一般是聞小聲做飯，聞小利洗碗，多年配合還算默契。
不同於聞小聲的瘦弱乾癟，聞小利還不到十五歲就已經高高大大，一百七十八厘米，身材勻稱，眉眼長開來，帥哥雛形已經有了。聞小利喜歡踢足球和架子鼓，有不少女粉絲，讓聞小聲很是羨慕。
想到自己十五歲的時候還在為身高問題苦惱不已。
我們還是親兄弟嗎？
聞小聲有時候會懷疑。
不過聞小利也有死穴。這一點兒大概只有當大哥的聞小聲知道，弟弟喜歡看漫畫，當然看漫畫是大多數少年的愛好，可聞小利這樣一個帥氣不凡的男生竟然喜歡看少女漫畫，什麼《一吻定情》《月刊少女野崎君》《NANA》……不知道這一點暴露出去會不會對他個人名聲造成巨大打擊。
設想了一番聞小聲得出結論。
那些女粉絲們大概只會說「好可愛啊」「少女心有加分」。畢竟長得帥。
曾經他還在知乎上回答過，有一個長得帥的弟弟是怎麼樣的一種感受。贏得了上千個贊。看看，哪怕是出去發帖，帥哥都能夠吸引那麼多人。
不過聞小聲更多是慶幸。
聞小利不像自己那麼內向，非常開朗，看起來有些大大咧咧的，這樣的男孩兒受歡迎，也會讓周圍的人心情不錯。
猛地聞小聲想到了一個人。
那個告訴他自己聲音很好聽的女生。
許諾。
許諾給人第一印象就是英氣。
中短髮，一雙眼睛總是犀利的，眉毛直而挺，不笑時十足高冷，笑起來又讓人覺得親近無比。
他和許諾是在KTV里說的第一句話。
「你怎麼在外面？」
許諾問他。
這是班級的一次K歌聚會，聞小聲聽到裡面擂鼓一般的隆隆響，於是鑽出來圖個清靜。
「有點吵。」
聞小聲笑了笑。
許諾點點頭：「我記得你是在播音吧？你怎麼，不喜歡唱歌？那麼好的聲音可惜了。」
聞小聲喜歡自己給自己唱，他不太喜歡周圍有很多人圍觀。在他看來唱歌是自己的一個緩解壓力的方式，是私人的，就和洗澡一樣，所以他洗澡時必定唱歌。在KTV里不一樣，唱歌更像是一種秀，秀高音，秀自己的儀態和氣場，這是一種競爭環境。聞小聲不太喜歡競爭，他並不想要去爭風頭當麥霸。
「有意思，」許諾笑了笑，「沒想到你是這樣的人。」
這樣的人是哪樣？聞小聲沒有問。
許諾直接說：「我們去唱一個合唱的，我打賭你唱歌應該不差。」
那時候正遇上聞小聲嘗試男低音轉型失敗，很是低沉。
他趕緊搖頭。
許諾一把抓住他：「走走走，男生拿點氣魄出來，你的聲音本來就很好聽，不用去在乎那些人的眼光。不用變。」
她力氣大，眼神堅決，不容置疑。
進去后許諾一把拿過兩個麥克風，點了一首歌，將麥遞給聞小聲。
眾人都突然噤聲，不明白這兩個人為什麼走到一起去了。
他們唱的是《新貴妃醉酒》，男生部由許諾唱，高音部和變聲由聞小聲唱，許諾聲音很有磁性，聞小聲則是一口氣高音上去，完美搭配，嚇了大家一跳。完畢之後許諾就走了，聞小聲也撤離。
那次之後許諾和聞小聲之間彷彿就有一種特殊的友誼。
怎麼說呢，厭倦常規的同類吧。
是許諾的原因嗎？
聞小聲懷疑。許諾雖然不是傳統意義上的女孩子，可是她五官精緻，自有一番氣場，喜歡她的人也是不少的，可她並沒有看得上眼的。許諾的男神是愛因斯坦。
她是正兒八經喜歡學習自然科學的學霸。
會不會是她的青睞者找自己麻煩？
聞小聲越想越有可能。
3
「神經病。」
許諾只丟下這麼一句。
符合她不笑時的風格。
聞小聲有些抓狂，難不成自己就這麼莫名其妙挨了一頓打？他突然想到那個女生被人叫了名字，胡蝶。打聽了一下他得知胡蝶這個人算是小有名氣，是十六班的，會唱西語歌。趁著課間十分鐘他偷偷到十六班門口觀望。雖然胡蝶已經不是原本那身裝扮，聞小聲還是準確捕捉到了她，有人說，痛苦會讓人記憶加深，一點兒不錯。
恰好這時候胡蝶也看出來，皺眉走過來：「你要怎麼樣？」
聞小聲肺都氣炸，我被打了你還問要怎樣，我不要其他，只要找回公道！
「你和我講公道？」
胡蝶臉色有些奇怪：「好，放學后我等你。」
回到教室聞小聲才覺得而有些不妥。這种放話聽起來就像是要報復一樣，他不是那種人，對於聞小聲來說，搞清楚是怎麼回事才是當務之急。
放學時聞小聲又有些躊躇。萬一胡蝶又找來那幾個彪形大漢將自己再次K一頓好像自己也沒有辦法……他不由為自己腦子一時發熱而感到後悔。
可惜胡蝶已經堵在門口。
同學都訝異地看著聞小聲和她一起往樓上走，一臉不可置信。
「你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
胡蝶疑惑地看著他。
我知道我就不會找你了，聞小聲心裡喊冤。
「是你弟弟。」
胡蝶看他不像是作假，神色緩和了一點兒：「你弟弟莫名其妙打了我弟弟，我自然要幫他找回來。」
原來就在聞小聲遭遇突襲兩天前，胡蝶的弟弟胡道吾放學時被聞小利叫住，叫到某一處和他談了點事情，回到家裡胡道吾鼻子破了，身上也髒兮兮的。胡蝶問他是怎麼回事，胡道吾一開始還支支吾吾說摔的。後來當姐姐的一發飆說要去學校找他們班主任，胡道吾這才講出實情，他被同學聞小利給揍了，理由是對方喜歡的女孩兒青睞自己。
聞小聲突然打斷：「等一下，有你弟弟的照片嗎？看看我認識不。」
胡蝶翻出手機照片，上面是一個小眼睛方臉男生，一副低配版李榮浩的模樣。
聞小聲也找出弟弟的照片給對方看：「這是我弟聞小利。」
胡蝶一眼之下下意識道：「挺帥啊……」
聞小聲心說好在你還沒瞎。
「就是這樣……你弟弟和我弟弟同時追求一個女孩兒，你認為我弟弟會輸嗎？」
胡蝶露出為難的神色。
聞小聲嘆了口氣：「肯定是他們小孩兒之間一些小矛盾，他又不好意思告訴你，所以編了一個理由，聽起來比較好聽。」
胡蝶皺眉：「可是你弟弟下手也太狠了吧？我弟鼻子都破了，臉上也腫了一塊，扣子也掉了兩顆。」
打架啊朋友，打架的後果不是這樣嗎？
聞小聲有些無語。
他稍微組織了一下語言：「我的意思是，他們小輩之間的問題肯定要由他們自己解決啊，不應該蔓延到我們這裡才對。」
「聽起來有些道理，」胡蝶抿了抿嘴，深思之後說，「你弟打了我弟，我打了你，這下勉強算扯平了吧。你看，你弟打了我弟，我總不可能找他一個低年級的報復吧，那樣不對的。所以我想來想去，就只有找你出氣了。你也是有弟弟的人，應該可以理解。」
聞小聲無法反駁。
就這樣，莫名其妙地被一個女生叫朋友揍了一頓，聞小聲得到了理由。
竟然是因為弟弟揍了對方弟弟。
聞小聲回去之後沒有立刻做飯，看到躺在沙發上看少女漫畫的弟弟，心情很差：「今天是泡麵。」
弟弟一下子彈起來：「還是做飯吧？」
「沒米了。」
「我去買。」
「缺菜。」
「做咖喱飯啊。你怎麼了？」
聞小聲心情煩躁：「還不是你的事情。」
聞小利坐起來，奇怪道：「和我有什麼關係？」
「你是不是把人給打了，人家姐姐找到我這裡來了。」
聞小利臉色不屑：「胡道吾嗎？真是個小人。」
「你沒有什麼要說的嗎？」
看到他這副惡霸毫不顧忌的模樣，聞小聲就是氣。
「我說什麼？他活該，他再回去告狀瞎說，我明天再找他談一次。」
聞小利冷哼一聲。
「聞小利！」
聞小聲這兩年還是第一次吼弟弟。
「你知道後果嚴重嗎？如果人家直接告到學校，你的檔案肯定要留下污點的，你知道嗎？按照學校慣例，必須要求父母回來，他們還在最忙的時候，你不是添亂嗎？」
聽到哥哥的怒吼，聞小利也給弄得一愣。
他也不反駁，只是說了聲不關你的事直接鑽進了自己的房間。
聞小聲又後悔了。
說到底，他明白自己只是受了閑氣按捺不住，發了脾氣。
怎麼就攤上這件事了？
4
爸媽回來時聞小聲是很緊張的。
他生怕胡蝶姐弟真的告到學校，說聞小利製造校園暴力，兩老不得氣死。
不過看他們臉色都比較愉悅，應該是工作順利。
「家裡還順利吧？」
爸問。
聞小聲點點頭，然後就出了門。
晚自習他一直心不在焉，悶。自己只想上下學打個卡，結果遭遇了一次莫名劫持，完畢之後犯人還告訴你，動機你應該能夠理解。他又不是揪住不放那種人。如果說是一個找茬的男生聞小聲自然要維權到底，可是胡蝶這麼一出讓他無從下手，只能夠把這當成一次意外。
夜裡霧氣很重，脖子和手臂上都是濕漉漉的，像是小狗的鼻子。
他埋頭走著，聽到球場那邊有人在喊他名字。
「聞小聲，聞小聲。」
那裡有兩個青年正朝他招呼。
聞小聲拔腿就跑。
我可不會再上第二次當。
然而第二天依舊沒有躲掉。
身後一隻手突然拍到他肩膀，讓他渾身一陣抖。聞小聲認識的人裡面沒有一個會這樣和他打招呼。
「聞小聲。」
拉住他的是一個二十歲左右的青年，短頭髮，沒有鬍鬚，看起來很乾凈的一個人，不過挽起的襯衣衣袖下露出一截疼么藤蔓圖騰的文身。
「聞小聲，你不記得我了嗎？」
青年笑著看他。
聞小聲在腦子裡狠狠想了一陣：「你是……」
「我是你表哥董栗。」
「大東哥！」
聞小聲一下子就想了起來。他童年時期有一段時間每個假期都會到姨家過，姨家的孩子小名大東，是一個非常暴躁的大哥。那兩年跟著大東哥和他的夥伴們，聞小聲過得很舒坦，有事大東哥頂著，計劃他安排著，誰也不敢欺負他。無論是踢球還是玩遊戲，或者是騎車釣魚，大東總能夠找到不一樣的樂趣。
「好久不見，」大東哥笑著拍了拍他肩膀，「好啊，壯了。更有擔當了。」
大東哥變化很大，以前他走的是歐美路線，寬鬆的襯衫套頭衫配合鬆鬆垮垮的牛仔褲，現在變得更靠近主流風格，水藍色牛津紡襯衣，下面是一條黑色鉛筆褲，腳上一雙棕色軟皮鞋，整個人看起來成熟多了。
聞小聲腦子裡有些疑惑：「大東哥你怎麼在學校里？」
「做一點兒事。」
大東哥電話響了，朝聞小聲擺擺手：「先走吧，不打擾你上學。以後談。」
回到家裡聞小聲將見到大東哥的事情告訴了爸媽。
爸媽臉色都有些緊張。
爸說：「不要和他見面了，聽到了嗎？」
大概他也知道就這麼一句話很難說服人，於是解釋道：「大東五年前就離家出走了，說是去玩樂隊，其實就是淪落街頭……」
大東要玩樂隊被家裡否定。他家是標準的一言堂，小事可以講講，大事沒得談，聽強勢父母安排。問題也來了，大東完美繼承了他爸的強勢和個人主見，雙方激烈爭吵了很多次，最後大東毅然決定離家開始獨自生活。由於是家醜，大東家沒對外講這件事，本以為孩子經歷了社會的艱難自然就會回頭醒悟。可誰知道大東竟然已經樂在其中，只是每個月打個電話回來報平安。後來陸陸續續大東爸媽了解到大東和人去酒吧駐唱，去娛樂城打工，騎摩托在街上飛馳，撞到了一個女孩，然後和她談了一陣戀愛……
幾年前大東和人鬥毆刺傷了人，被判了幾年刑。
今年才出來。
「不要和他接觸了。他已經和那群狐朋狗友在一起太久，回不來了。你們兩個都是。」
爸淡淡說，帶著一絲警告。
聞小聲「嗯」了一聲。
聞小利依舊不言不語，吃著他的飯。他和大東沒有任何交集。
5
聞小聲這天照例播音完畢之後走向教室。
路上遇到許諾，她臉色看起來不太好。
「怎麼了？」
許諾沉默著和他擦身而過。
聞小聲回去才知道，原來似乎有個人在追求許諾，讓她很不開心。這句話聽得聞小聲有些膩歪，有人仰慕再怎麼說都不算是壞事，證明自己有魅力啊。不過許諾的事情誰知道呢？反正她也不是普通女孩兒性格，可能是覺得對方太煩或者太丑之類吧。
放學后聞小聲迅速鑽入人群想要快速離開，結果還是被大東給抓住。
「聞小聲過來過來。」
說著過來，他其實是根本不容置疑的，用手摟著聞小聲肩膀過來：「問你一點兒事。有個女生叫作許諾，好像是你們班上的吧？」
聞小聲心裡七上八下，也只能硬點頭。
「她人怎麼樣？」
大東饒有興趣道。
「人不錯的，外冷內熱的類型吧。」聞小聲模糊道，其實他對於許諾的真實性格也是不太清楚，畢竟倆人的交集太少。
「不算什麼難相處的人吧？」
得到肯定的回答大東整個人開心不少。
聞小聲頓時意識到，眼前人很可能就是追求許諾的那個麻煩人物。是了。只有遇到大東這樣的人，才會讓許諾非常難受，她很難一下子甩脫。
他試探問：「問她是……」
大東解釋：「是這樣的。有天我聽到她唱歌，感覺很有爆發力，而且聲線很特別。加上她形象不錯，所以試著讓她加入我一個朋友的樂隊，裡面正好缺少主唱。現在這個年代唱歌還是得有吸引人的點，否則技巧再好也很難有機會。一個小女生很容易得到各種人群的歡迎的。」
聞小聲鬆了口氣：「原來是這樣。」
「對，所以我找她談了談，她說考慮一下。估計是在擔心我帶她去什麼不太安全的場所吧，不過也不用擔心，平時就是在租的場地里練習，一個月大概唱一兩場。」
「好了，談正事。」
大東神色嚴肅起來。
聞小聲心裡一緊，怎麼還不是正事？
「你幫我個忙，去做一點兒調查。考慮到是公立學校，不太清楚他們的消費情況。你就幫我留意一下你們班上，計算個大概的日均或者一周消費情況，我作為參考。」
臨走前大東硬塞了一個紅包給聞小聲。
兩百塊的紅包讓聞小聲心裡沉甸甸的。
這一天晚上他整夜都在想，到底這個紅包是什麼意思。大東才出獄，他能夠做什麼事情？為什麼他能夠進到學校裡面來。按理說校外人員是不允許進來的，學生憑藉出入證明進出，難不成大東應聘老師？怎麼想都不可能，一個有前科的人員是不可能在學校區域應聘獲得任何職位的。這個紅包非常燙手，聞小聲決定還回去。他最怕的還不是這一點兒，大東那副輕描淡寫的樣子總讓他有些隱隱害怕。
說是讓許諾去當主唱會不會只是一個幌子，其實他是想要許諾當他女朋友？
給自己一個紅包，讓自己沒辦法只能夠幫他忙，他調查學生的消費又是要幹什麼？
聞小聲睡不著，反覆翻看手機。
學校里只算是相對安全。大概正是因為象牙塔的特殊屬性常常讓人們誤以為裡面都是純潔又乾淨的以至於變成盲區，據聞小聲所知，校園醜聞也是有。比如說老師虐待學生，學生偷襲圍毆老師，拉幫結夥，嚴重的甚至販賣走私煙酒和毒品……
他打了個冷顫。
為了儘快和大東脫離關係，聞小聲迅速收集信息。好在很多事情只需要理一理信息就出來了。班上基本上都是普通人家的孩子，四十人中有近一半每天有逛小賣鋪的習慣，買的最多的是酸奶牛奶，其次是話梅和薯片。
聽了聞小聲的調研報告，大東表示滿意：「和我想的差不多，你這個數據證實了的我的猜測。」
聞小聲想要將紅包退給他，大東不樂意。
「我是你哥，給你紅包就拿著。不用來這些虛的，」大東笑了笑，「你知道在外面如果給你紅包你不收代表什麼嗎？」
他沒有繼續解釋，當然不是什麼讓人開心的內容。
大東心情看似很好：「不談那些……說點開心的，聽許諾說你是在學校當播音員啊，我聽了兩次，感覺不錯。要不要考慮做做兼職，當個聲優？」
聞小聲婉拒說：「現在太忙了，沒什麼時間。」
他心裡非常憂慮，許諾已經在和大東進一步接觸，她根本不知道眼前人是什麼來頭。
他幾乎可以想到，熟稔之後大東那些坐過牢的朋友和許諾一起夜裡吃烤串喝酒的樣子，然後大家都喝得暈暈乎乎……
6
「你到底要說什麼？直接點。」
許諾對磨磨唧唧的聞小聲很不滿。
聞小聲一狠心：「你不要和大東走得太近。」
「和你有什麼關係？」
「他給你說，讓你去和他們樂隊組合對吧？」
許諾一愣：「你們果然認識……難怪他問我你的事情。」
「這樣，你先告訴我你是不是決定要去樂隊了？」
許諾沉默了一陣，緩緩開口。
起初許諾是不相信大東的，隨隨便便一個陌生人告訴你，我覺得你天賦不錯，要不要來樂隊試試主唱？誰信？不過大東說得很詳細，他以前是玩架子鼓的，和一群樂隊朋友至今還在想要到處巡演，雖然這個目標並不容易。從他所說的經歷中許諾感覺他不是信口開河，沒有相關經歷的人是沒法將一些事情說得那麼詳細的。其中包括他們最初租借場地都是找的郊外的廢棄倉庫，因為市區內租不起隔音效果好的房間，樂器很多他們都是買自二手市場，包括樂隊音樂室所用的沙發、飲水機、發電機都是他們辛苦淘來的。後來曾經被邀請去幾個地方駐唱，有小酒吧，有私人會所，還有一些人開party請他們去助興……不少地方都只拿到一點點錢，很長時間裡入不敷出，大家都得打工來養活自己的興趣。
不止如此，大東還給許諾看了他手機上存的以前拍攝的樂隊live。這下讓許諾放下了一部分警戒，至少眼前人的確是玩樂隊的，喜歡音樂的人大多都不是壞人。
後來大東給許諾講得很詳細，關於樂隊具體怎麼訓練，怎麼配合，互相之間需要履行些什麼東西。每周她要去練一下午，四個小時，有調音師和作曲人幫助她，不需要有太多的心理負擔，只需要正常唱出來就好。
說到底，樂隊這一形式是現場激情表演方式，沒法假唱，本來的東西才是最重要的。
許諾終於給說動了，想要這周周末去試試。
「反正只是去看看，不滿意不去了就是。」
許諾並沒有意識到一些東西。她以為自己不過是去走走過場，在聞小聲眼裡，她卻可能是走向地獄的路上。
「他坐過牢。」
聞小聲說出這句話后他自己又有些後悔。
許諾顯得非常吃驚：「真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聞小聲已經沒有了退路：「他砍傷了人，坐了幾年牢，這才出來。我以前和他家認識的……所以你還是不要和他接觸了。」
許諾終於不再猶豫，說了聲「謝謝」。
成功提醒了許諾，聞小聲卻沒有任何成就感。大東就像是一個隨時可能變成厲鬼的幽靈，在學校里遊盪，那些守衛者彷彿沒看到他這個人。
每天放學聞小聲都是貼著牆角那一條路一直跑到校門口，生怕身後又冒出一隻手來讓他去做這做那。哪怕如此他還是感覺到大東的目光始終在暗處注視，讓他芒刺在背。自己壞了他的事，按照大東的暴躁性子，自己是沒什麼好果子吃的。
好幾次聞小聲都隱隱聽到了大東招呼他的聲音，他全當沒有聽到，迅速離校。
精神緊張已經繃緊到極致。
聞小聲終於忍不住了。
「你說大東在你們學校里？」
聽到這個消息，聞小聲爸臉色變得十分鄭重，他打了兩個電話后說：「大東出獄后一直沒有回家。他和你接觸了幾次，想要幹什麼？」
聞小聲略去了一部分關於許諾的事情，將他讓自己調查班上同學有多少零花錢的事情說了出來。
聞小聲爸點燃一根煙，狠狠吸了一口：「你們學校到底是在幹什麼，這樣的人也放進來……這件事我來處理，你不要管了。遇到大東就……隨便應付一下。」
然後他就出了門。
直到很晚才回來，面無表情。
聞小聲和弟弟聞小利一起乘公交車去學校。照例路上兩兄弟各玩各手機，太熟悉之後反而話並不多。
進了校門，聞小利突然說：「我打胡道吾，他說你娘娘腔。」
然後他就像說了一句平常話般扭頭就走。
聞小聲愣了一會兒。
這天學校里沒有再看到大東鬼魅般的影子。
離校返家時聞小聲發現兩個門衛都換了人，換成了更加成熟穩重的中年人。他隱隱感覺到這和大東有關係。
回去之後聞小聲給他爸打了個電話。
「換人就好，我找了幾個家長直接去找的校長……」
昨天經過了一番調查，原來大東果然是通過門衛進入的學校。聽了大東的犯罪前科后校長大驚，為了安撫家長們當即承諾絕對會嚴肅處理這件事，絕對不會再讓這樣的危險人員進入學校。好說歹說總算是令家長們沒有進一步擴大事件。
「大東被警察帶走了，以後不會來學校了。」
說完聞小聲爸就掛了電話。
大概是三個月後，聞小聲再次看到了表哥大東。
他穿了一件髒兮兮的白圍裙，正用扇子在給燒烤攤扇風，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燒烤攤主。
大東依舊眼神很好，一下就叫住了聞小聲。
「吃個雞翅，這個我烤的最好。」
他將一串烤的雞皮發黃髮亮的雞翅遞過來，聞小聲只好拿住。
「本來準備承包下你們學校的那個小賣鋪的，不過我這樣有前科的人是不方便出面的，所以我叫了一個朋友，讓他來出面簽合同，他來看店，我來進貨，這樣方便一點兒……可不知道誰叫了警察。」他擦了擦額頭的汗：「給我帶回派出所問了一整晚，累都累死。可惜了，我就想好了，要在那邊賣的東西都羅列出來了……」
大東遺憾道。
聞小聲彷彿挨了一記強力上勾拳，鼻子嘴裡都是酸辣，他勉強一笑掩飾：「有的家長是這樣的。」
「沒事，賣燒烤也挺好的，至少餓不著自己。」
旁邊來了一個客人，大東立刻殷勤地接待對方。客人嫌棄肉太肥了，大東當即就將他選的那幾串肉的肥肉剃掉，加上了一些瘦肉，總算讓對方滿意。
聞小聲趁機離開。
他沒走幾步，恰好買雙皮奶的許諾回來。他們自從那件事後就走得很近，正在邁向關鍵的階段。
「給你買的。」
聞小聲順勢將雞翅遞給她。
許諾笑著咬了一口，拉住他的手。她的手柔軟又細膩，像是某種嬌嫩的花瓣。
「你真好。」
許諾輕輕說。
聞小聲鼻子酸酸的，覺得很難過，他無比希望再有三個彪形大漢出現，用力狠狠揍自己一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