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6.第二十七章世情澆漓新茶舊茶授受相疑太上今上(3)
於是眾人紛紛安席入座——那都是禮部官員徹夜不眠安排好的,半點差池也不得有——最上是顒琰,緊挨著是福康安,右是阿桂,左是紀昀和王爾烈,下是顒瑆等三位王爺相陪——正面中間廬棚只此一桌,其餘廬棚雁序左右排在潞河驛外空場上,也自有禮部妥貼安排。***不必細述。阿桂一邊落座,一邊笑著道:「老紀今日出風頭,話都給你一人搶了。你是越老話越多,字寫得越歪。」紀昀道:「你是越老越悶葫蘆兒,誰封你的口兒了?」阿桂遭他搶白,並不以為意,只端茶一呷說道:「好水,好茶!難為了這秋天,還能喝上台灣貢的新烏龍茶!」福康安其實早已喝過這茶,故作驚訝地端杯看著茶色,說道:「秋天的新茶?又是玉泉山水,必是好口道!」也啜一口贊道,「這茶這水,在外頭哪能吃到!」
「從乾隆五十四年,福建每年貢十二簍。」紀昀笑著對福康安道,「從去年又貢了秋茶。難為這烏龍是秋天茶女一片一片摘的,茶工在花房裡顛倒四時作養出來。名茶名水,萬歲爺和十五爺都十分愛用呢!」
顒琰在主座上輕咳一聲,眾人才停了議論說笑,外間各棚也都漸次安靜下來。禮部漢尚書葛孝化是新上任的,一直站在棚口管司儀。看看棚里光景,扯足了嗓門高唱:
「嘉親王爺代天子設筵,迎接福康安郡王爺凱旋榮歸!諸臣工謝恩——免跪拜禮!」
「吾皇萬歲萬萬歲!」
潞河驛外各個廬棚大小文武官員,並棚外侍候的禮部官員一齊起身山呼:
「王爺千歲,千千歲!」
山呼聲中,細樂悠悠而起,肉竹旱雷節拍輕快。顒琰雙手虛按暫命止樂。揚聲說道:「福郡王是我大清瑰寶!以百戰之身親征台灣,又親征后藏,連戰連捷,功垂竹帛圖形紫光!不才已代皇阿瑪郊迎,謹此一杯酒,為福郡王賀!」用手一掩道,「乾杯!」
「乾杯!」
「乾杯!」
各棚里傳來一片碰杯聲,細碎的磁器接唇吱兒咂兒聲。上棚的人幹了,福康安也只好陪著,惶恐不安地又執壺倒酒,道:「聖命我不敢違,但這功勞確實居之難安,一定請嘉親王代為轉奏。我勸第二杯,為嘉親王壽,為在座各位親王爺貝勒爺納福!」這也是題中應有之儀。席間眾人都舉杯來賀嘉親王顒琰。顒琰也就飲了,又道:「我們還該為海蘭察和陣亡將士同酹一杯!」說著,從杯中酒輕輕一躬酹地。各個棚中人也都依樣葫蘆。只有福康安深知箇中滋味,酹酒起身,已是淚水奪眶而出,此刻卻不是悲傷感懷時候,忙拭淚強顏恭敬與典。
但這種筵宴不同朋友家人設酒嬉樂,舉止進退揖讓勸酒處處都講規矩分寸,「守禮不悖」是其宗旨,談說笑也都是體仁德沐皇恩,高天後土臣罪惶恐的那一套。無論如何,只是個「敷衍」二字,禮成就算完事。大家雍雍穆穆官話連篇,酒過三巡,顒琰便說:「還要到澹寧居書房,有事要辦。今日還沒給皇上請安。」福康安便忙辭席,說道:「我家裡也沒有事,送送十五爺回駕如何?」
「也好。」顒琰淡淡一笑,「苗疆的事我不大懂,談談再去。這飯也吃不好,晚飯就在我那裡用吧——坐我的轎,我們一同走吧!」葛孝化便喊:「禮成!恭送嘉親王、諸王爺回駕!」於是百官又來「恭送」,看著顒琰和福康安遜謝著升轎而去,方才各自打道回府。
此時乾隆還在圓明園雙閘北東邊門裡寶月樓一帶獨自踟躕。和珅原說過來陪駕,見了一面,請旨要去清梵寺給乾隆進香,現在還未回來。乾隆近來越宋越喜歡獨自散步,所有跟侍的侍衛大監都被他攆得遠遠的不見影兒,只帶了懷春思春在園中游賞。
這是多麼美的秋天!從林子這一帶高埠向南看,是密密層層連天蔽日的叢樹,檜柏松竹一片片老林,或墨綠或濃綠或淺淡綠色裹在雜樹樹海中,楓、榆、柿、楊、柳……無盡的落葉喬木被霜染夜凍,絳、褚、深紅、粉紅、金黃……艷色雜陳,微風掠過樹影婆娑搖曳生姿,似乎在作生命的最後展示,又像在努力尋找延續生命的機緣。向西透過林海遠眺,可以看到湛藍的秋空下蔚蔚嵐氣朦朧籠罩下的西山,是翠色的,又帶著黛色,有點像新妝少婦的眉宇那般,被造化之神輕輕一抹。樹叢中也有不少高台樓閣,但比起園外和珅的格格府和翻新修耷過的清梵寺,就少了幾分嫵媚,也欠著一點崢嶸氣勢……北邊的風帶著海子的潮濕和著西風漫盪飄灑而過,簌簌的,紛紛的樹葉像無數彩蝶盪落下來,揚起再落下,不甘寂寞地鋪墊在一條一道錯落有致的鵝卵石小徑上,或草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