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第六章楊名時獲釋赴京師張廣泗奉旨定苗疆(3)
那群獄卒待朱綱出去,早就一窩蜂擁進來,道賀的,請安的,說吉利話的,一齊眾墾捧月似的準備送楊名時上路。***典獄官見他神獃獃的,便問:「楊大人,您還有什麼吩咐的么?」楊名時笑道:「我無牽無掛,也無事吩咐。在這裡讀書三年,倒養好了身體,也沒什麼可謝你們。我是在想:這麼小的屋子,你們怎麼把這個大木塌弄進去的?」幾句話說得眾人都笑了。此刻獄外已經圍滿了人,鞭炮噼哩啪啦響成了一片。見楊名時袍袖蕭然從容走出,所有的人都跪了下去。幾個跪在跟前的都是窮人,昔年在楊名時任上曾打贏了官司的,仰著臉,哽咽著道:「阿爺,您要走了,誰照管我們雲南人呢?」
「都起來……起來……你們不要這樣……」楊名時自號「無淚文人」,見人們仰矚目,眼巴巴地望著自己,不知怎的,心中「轟」地一陣酸熱,淚水再也止不住奪眶而出。自己積鬱了三年的悲苦愁彷彿都融化在這淚水裡,遂拭淚勉強撫慰道:「名時何德何能,受父老如此愛戴!方才朱制台來,不才已將民意轉告於他,朱制台已答應根治洱海。當今皇上聖明,大家回去好好營生,不要負了名時一片殷殷厚望……」說著移步,此時送行人已有數千之眾。前面的人牽著手擠著為他讓出一道衚衕。楊名時走在前面,楊風兒挑著書籍跟在後面,才擠出人群,街旁屋檐下閃出一個人來,沖著楊名時撲身拜倒,說道:「求老爺照應小人!」楊名時看時,精瘦矮小,濃眉大眼,是個二十歲不到的年輕人,穿一件土布靛青截衫,腳下一雙「踢死牛」雙梁布鞋,望自己只管磕頭。楊名時卻不認得,便看楊風兒。
楊風兒笑道:「他叫小路子。山東德州人,他們那遭了災。他有個表姐夫就是咱們住的獄里的牢頭。叔叔坐班房時,是他在外頭專為您採辦東西的。」楊名時笑道:「如此說來,我還是受了你的惠的。只是我如今這樣,怎麼照應你?你又要我怎麼照應呢?」
這個小路子就是被賀露瀅「陰魂」嚇得連夜逃走的那個申家客棧的小夥計。他從賀露瀅家逃出,再也不敢在浙江耽擱,便趕回德州。剛進村便被一個本家叔叔看見,一把就拉到墳場里,說道:「這裡劉府台已經升了監察道,前頭審一個盜案,已經攀出了你們那個申老闆。店裡人死的死逃的逃,連你娘都躲得不知去向!你好大膽子,還敢回來!快點遠走高飛吧!」小路子當時嚇愣了,半晌才醒過神。這是劉康心存鬼胎,借刀殺人滅口。那本家叔叔也不讓他回村,取了一串錢送他上路:「我家康康在廣里販綢緞,你去投奔他吧,等風頭過了再回來。」但當小路子餐風宿露乞討到廣州,他的康哥卻下南洋貿易去了。急之下想起有個表姐嫁在雲南大理,便又投奔到這裡。不湊巧的是表姐三年前就得癆病死了,表姐夫又續了弦。幸好表姐夫心腸還好。城裡富戶約定輪流作東照應楊名時,得有個人在外頭採辦,就臨時安置了他。楊名時出獄后,這個差使自然也就沒了。小路子想想自己前途茫茫,大哭一場,又想楊老爺是好人,求求他敢怕還有個機緣,這才奔來哀懇的。聽楊名時這樣問,小路子知道有門兒,哭著訴了自己的苦,哀求道:「只請考爺收留我,我什麼活都能幹,什麼苦也吃得。爺要什麼時候瞧我不地道,聽任爺落!」
「我只能暫時收留你。」楊名時聽他苦,不禁惻然心動,說道:「當年我入京應試作官,奉母親嚴命,不要長隨僕人跟從左右。但你的形也實在可憐。這樣,我先帶你進京,給你尋碗飯吃——你可認得字?」小路子忙道:「老爺這麼善心收留,必定公侯萬代,官運亨通!小的念過三年私塾,記賬、抄個名冊子也還幹得了……」
就這樣,小路子便跟了楊名時上路。楊名時因為尚未復職,從雲南到貴州這一路都是驛站傳送,按規矩,只供楊名時一人騎馬。楊名時律己極嚴,不肯多要驛馬,這一匹馬,也只用來馱書,和風兒、小路子步行趕路。但這一來未免就慢了,趕到貴陽時已是乾隆元年二月二+一,在路上走了半月。當晚一行三人在三元宮后驛站驗票投宿,剛剛吃過夜飯,驛丞便急急趕到楊名時住的西廂房,一進門便問:「哪位是楊大人?」楊風兒、小路子正在洗腳,見他如此冒失,都是一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