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第七章楊太保奉詔主東宮傅六爺風雅會名士(1)
楊名時趕到北京時已是三月下旬。***一進房山縣境,他便不肯再坐八人大轎。只叫驛站備一乘四人抬竹絲涼轎,三匹走騾,一匹馱行李,兩匹讓風兒和小路子騎著。飄飄逸逸走了一天,下晚住到潞河驛,胡亂歇息一夜。第二日雞叫二遍便趕進內城,在西華門遞牌子請見。不一時高無庸一路小跑出來,氣喘吁吁道:「哪位是楊名時?皇上叫進!」
楊名時來到養心殿天井,一眼看見乾隆皇帝立在殿門口候著自己。楊名時渾身一顫,向前疾趨幾步行三跪九叩大禮:
「臣——楊名時恭叩皇上金安,皇上萬歲,萬萬歲!」
乾隆見他行禮,徐步下階,親手挽起楊名時說道:「一路辛苦了。不過氣色還好。怎麼瞧著眼圈暗,沒有睡好吧?」說著便進殿,命人「給楊名時上茶,賜坐!」楊名時斜簽著身子坐了,說道:「臣犬馬之軀何足聖上如此掛懷!這幾日愈是走近京師,愈是失眠難寐。先帝爺的影子老在眼前晃動……先帝爺年未花甲,畢竟去得太早了。尤令臣心不安的,先帝爺直到駕崩,對臣仍是心存遺憾……」說著,嗓音便有些嘶啞哽咽。乾隆心裡頗為感傷。說道:「先帝梓宮在雍和宮,明兒給你旨意去謁靈,有什麼委屈盡可靈前一慟而傾。」
「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臣豈敢生委屈怨望心?」楊名時顫著聲氣道:「臣是自嘆命薄,不能自白於先帝爺罷了。」乾隆見他神傷,也不禁黯然,許久才道:「這是沒法子的事。其實先帝也並不相信朱綱、黃炳的話。幾次勾決人犯,一到你的名字就放筆,繞室徘徊,喃喃說:「此人怎麼會有這種事?再看看,再等等……」他話沒說完,楊名時再也抑制不住,掩面而泣,淚水從指縫裡涌了出來,只為不能君前失禮,不能放聲,只是全身抽搐……半晌方抹淚道:「臣失儀了……其實先帝有這句話,臣很知足的了……」說著淚水又涌了出來,忙又拭了。
乾隆待楊名時平靜下來,說道:「朕深知你的人品學問。朕不以為先帝作的不對,當時就是那麼個勢嘛。下頭有些酷吏錯會了先帝的意圖,一味以苛察挑剔為事,媚上取寵。所以朕才下詔明諭『政尚寬大』。想你必是讀過了。」「臣在昆明已經拜讀了。」楊名時恢復了平靜說道:「邸報上說,孫嘉淦、孫國你都放出來,皇上聖鑒燭照,處置得極明!就臣自己而,這些日子反省很多。比如先皇當初實行攤丁入畝,官紳一體納糧,清查虧空,都是行之有效的良政。臣愚昧,對士民一體納糧這些政令一直心存偏見。以為先帝輕視讀書人。這就是罪。先帝懲處並不過分。」乾隆含笑聽著,說道:「看來楊松公對『養廉銀』還有成見?」
「不敢說成見。」楊名時欠身答道,「將火耗銀子歸公,給官員養廉銀,確實堵了官員明目張胆侵吞賦稅的路。但也有三條弊病,求皇上留意。」
「唔?」
楊名時仰臉看著乾隆,說道:「耗銀既然歸公,官員無利可圖,犯不著徵收火耗,得罪人,遂滋生懈怠公務的心。」
「嗯」
「官有清官贓官,缺有肥缺苦缺,」楊名時又道,「火耗歸公,那些清官能吏,因手中沒有錢轉圜,有些事該乾的,幹不了。再說那些贓官,肥缺爭著補,苦缺躲著讓。拿了養廉銀,這些贓官也未必就不貪墨。」
「嗯。」
「更可慮的是,各省自己掌握火耗銀。官員們誰肯替朝廷省錢?必定重設機構,人浮幹事——反正從火耗銀里抽取就是。如今江南省一個藩司衙門就要養活三四百書吏、師爺、採辦……名目愈來愈多。衙務愈來愈繁,就是這個緣故。皇上,康熙朝的藩司衙門各種文職人員,有幾個超過一百人的?如此下去,朝廷實益得的不多,百姓頭上卻多了不少不是官的官!」
乾隆聽得很仔細,還不時點點頭,但對這些意見卻不甚重視。他召楊名時來京,並不要他辦理政務,是要為兒子們選師傅,人品學識器量是最要緊的,政見倒在其次。沉吟著說道:「你的這個條陳有可取處,可以寫出來,朕令上書房會議一下。但凡興一利,必生一弊,也不可偏執,以為既生弊又何必興利。權衡得好即謂之『能』。嗯……你雖是禮部尚書,國子監祭酒,其實不必到差。眼下就要開恩科,由你主持順天府貢試,好生為朕選拔幾個有真才實學的。恩科差使完了,進毓慶宮講學,朕要擇吉日叫阿哥們行拜師禮。」正說著,高無庸進來,稟道,「孫嘉淦和孫國璽、王士俊遞牌子,昨兒皇上吩咐,隨到隨見,奴才已經引他們到垂花門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