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飲鴆止渴
梁瑾看到傅逢朝,先是意外,猶豫著是該過去打聲招呼還是直接離開,傅逢朝已經朝他走來。
他頓住腳步,時間在沉默的對視間被拉長,傅逢朝因為腳傷一步步走得很慢,緊盯著他的眼裡卻似有暗流深涌。
梁瑾心頭一顫,傅逢朝在他身前停下,喉嚨滾動沙啞聲音問:「你怎麼在這裡?」
「我下午沒事,來這邊隨便逛逛。」梁瑾盡量從容地回答,看了眼前方,神明之下、盡皆朗朗,讓他有些無處遁形。
他勉強沖傅逢朝點了點頭,不太敢看傅逢朝的眼睛,小聲說:「回去了。」
轉身時卻被身後伸過來的手攥住手臂,梁瑾驚訝回頭,傅逢朝掃過他一瞬間慌亂的眼,鬆開手:「幫個忙。」
傅逢朝皺了皺眉:「我可能走不了了。」
梁瑾立刻反手扶住他。
他扶著傅逢朝坐下,打完電話,在走道另邊的長椅也坐下,等酒店的車來接。
傅逢朝側身坐著,垂眼漫不經心地敲著膝蓋,看向受傷的腳踝處。
天晚之後教堂里亮起燈,頭頂一束落在他微低下的面龐上,光影交錯輪廓分明,唯眼底神色難辨。
梁瑾這樣看著他,猜不透他到底在想什麼,只覺得不好受,這種不上不下的情緒一直吊著,讓人分外煎熬。
「……你腳還傷著,為什麼不在酒店裡休息?」
傅逢朝抬眼又盯上他,片刻才說:「不想。」
梁瑾略無言,想著傅逢朝從前似乎不是這麼任性的人。
傅逢朝已經站起身,轉身先走。
「回去吧。」
梁瑾一愣,剛還說自己走不了的人這會兒卻又行動自如,傅逢朝雙手插兜悠悠朝外走去,雖然走得慢,分明並無不適。
他起身追上去:「喂,你……」
傅逢朝回頭,梁瑾立時斂聲。
傅逢朝沒有提醒他這個語氣都很像當年的梁玦。
「走吧。」
車還沒到,他們走出教堂,停步在路邊等。
入夜以後起了風,吹得人躁動不安。
梁瑾沒話找話地問:「你腳這樣,能一個人去參加婚禮?」
傅逢朝反問他:「你很擔心?」
梁瑾:「……我隨便問問。」
傅逢朝卻道:「我以為梁總不是愛多管閑事的人。」
梁瑾只說:「你自己要是不在乎,別人說什麼都沒用。」
「那也不一定,要看是誰說。」
「……」梁瑾確實有些搞不懂他了,索性閉嘴。
傅逢朝卻又問:「是我助理說的我要去參加婚禮?」
沒等梁瑾說,他道:「不是,參加婚禮是借口,是有朋友要在這邊結婚,不過我沒打算去,有點私事要處理。」
梁瑾沒問他是什麼私事,本也不適合問。
傅逢朝主動說:「託了梁總的福,讓我發現有些麻煩必須得解決了,不然後患無窮。」
梁瑾不解:「什麼?」
傅逢朝嗤道:「不能完全掌控公司太被動了,萬一下次又有人跟你一樣,設計拿著什麼協議書來逼我簽,我束手束腳只能就範,實在不痛快。」
梁瑾瞬間語塞。
雲琴島的事他其實也是算準了傅逢朝跟他叔叔不和,才敢賭一把,如果傅逢朝是華揚的實際控制人,未必沒辦法在一天之內湊齊那四個億,他的這點手段也就沒有用武之地了。
「你怎麼解決?」他沒忍住還是問出口。
傅逢朝看他一眼:「好奇?」
梁瑾想了想,再次跟他道歉:「抱歉,之前的事情,確實是我手段不光彩。」
「我說了既然做了就沒必要道歉,」傅逢朝微微搖頭,「算了。」
車很快到了,上車后他們都沒有再說話,梁瑾有些疲倦地靠進座椅里,看著窗外逐漸後退的海島街景,慢慢闔上眼。
他難得在車上睡著了,在傅逢朝的身邊。
傅逢朝轉頭看到他安靜靠在座椅里的睡顏,目光停住。
梁瑾睡得很不安穩,睡夢中眉心也微微攢著,濃長眼睫低垂,在眼瞼下投下一片淡淡陰影。
下頜繃緊不肯放鬆,像他這個人,時刻不得鬆弛。
截然不同的氣質,冥冥之中卻有似曾相似感,並不只因為是所謂的孿生兄弟。
梁瑾究竟是什麼樣的人,傅逢朝不知道,但身邊之人給他的感覺,如果是錯覺,未免太似真。
那句不要招惹他與其說是警告,更如試探。
他像是飲鴆止渴,一點微渺的希望,也想飛蛾撲火。
車停下時梁瑾也醒了,睜眼對上傅逢朝直直凝著自己的目光,神思慢了好幾秒,腦中空白,一句話也說不出。
傅逢朝先移開眼,推門下車。
「你哪天回去?」
梁瑾跟下去,傅逢朝停步回頭主動問他。
梁瑾道:「明天下午的飛機。」
「剛不是問我怎麼解決麻煩,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可能得多耽擱你幾天。」傅逢朝提議。
有一刻梁瑾甚至懷疑傅逢朝已經看穿他,才會忽然轉變了態度,做出這樣的邀請。
他應該拒絕的,但他也確實被誘惑了,拒絕的話到嘴邊不想說出口。
「我叫了車,八點到這門口,你要是願意去,一會兒見吧。」
傅逢朝說完先一步回房,留梁瑾自己決定。
梁瑾深呼吸,也回了房間。
他有些心神不寧,先去沖了個澡,從浴室出來看看時間七點多了。
意識到自己在做什麼時,他已經開始收拾行李,並且給秘書發去消息,說要再晚幾天回國。
快八點時,梁瑾出現在酒店大堂,傅逢朝已經在這裡等他。
「還有十分鐘,車一會兒會過來。」傅逢朝閑適靠坐在沙發里,看了眼腕錶,示意他也坐。
梁瑾在另邊單人沙發里坐下,想起自己似乎應該問一聲,傅逢朝說的一起去看看,到底是去哪裡。
傅逢朝正在看手機,是助理給他留下的備用機,他忽然將手機往前一伸,沖梁瑾說:「交換個聯繫方式,方便有事溝通。」
他始終一副不咸不淡的態度,梁瑾有些拿不准他到底想做什麼。
傅逢朝再次眼神示意。
梁瑾便也拿出自己的手機。
他的視線掠過傅逢朝的手機屏幕,怔了怔——傅逢朝的聊天置頂里,依舊是自己十年前用過的那個號。
這麼多年沒再登錄使用過的賬號,他原以為早被系統自動回收註銷了。
心頭一瞬間湧起的酸澀澎湃洶湧,他竭力壓抑才生生逼回,沒有在臉上表露出來:「……可以了。」
傅逢朝隨意點了點頭,靠坐回去,也不知道有沒有注意到他剛一瞬間的反應。
上車後梁瑾收拾了心情,問起剛才忘了問的事:「我們去哪裡?」
「現在才想到問?」傅逢朝扣上安全帶,扔出三個字,「天星號。」
梁瑾目露驚訝。
天星號是自夏威夷啟航,途經這邊幾座海島,最後抵澳新的豪華巨型游輪,全程一共二十六天,到這裡已經是旅途過半。
「不會耽擱太久,等解決了麻煩,三天後到達拉羅湯加島我們就下船。」
傅逢朝只說了這一句,沒多解釋。
梁瑾猶豫問:「為什麼叫我一起去?」
傅逢朝想了一下說:「梁總打架挺厲害,怕跟人打起來,多個幫手。」
梁瑾瞬間沒話說了。
他也放鬆下來,既來之則安之吧。
這時才想起來還要跟陶泊說一聲,於是發了條消息出去。
幾分鐘后,陶泊的電話直接打進來。
「你說你去哪?你扔下我一個人跑去坐游輪,大表哥你有沒有人性啊?」電話那頭陶泊哀嚎。
梁瑾無奈說:「不是一個人,跟傅總一起,有些事情要處理,我們到拉羅湯加島下船,你明天自己先回國吧。」
聽到他說和傅逢朝一起,陶泊「啊」的一聲,懷疑道:「你們在這邊能有什麼事情處理?肯定不是公事吧?」
梁瑾沒興緻多說:「你不用管。」
陶泊抱怨:「說得好像我管得了一樣,我說大表哥你,清醒點,別真的栽進去……」
梁瑾直接掛斷電話。
身旁驀地響起一聲笑,梁瑾回頭。
傅逢朝目色沉沉,專註看著車窗外,城市夜燈不斷滑過他的臉,明暗之間,像他整個人都顯得不那麼真實。
剛才的那聲笑也像是梁瑾的錯覺。
傅逢朝轉頭看向他,眉峰微動:「栽進去?」
梁瑾分外難堪:「陶泊他習慣了胡說八道,不是真的。」
傅逢朝點點頭,視線落回了車外:「你不用誤會,除了梁玦,其他對我來說都沒有意義。」
梁瑾張了張嘴,啞口無言。
也不知是鬆了口氣,還是別的。
他也轉開眼,看向自己這側的車窗外,降下半面車窗玻璃,讓風灌進來。
傅逢朝說自己腦子不清醒,他或許也沒好多少。
想要靠近身邊這個人的衝動,必須極力剋制才能勉強按下。
傅逢朝枕著椅背,目光的落點其實不在窗外,是窗玻璃上映出的身邊人模糊的輪廓。
連這樣看著都很像,不只是外在長相,形似神更似。
傅逢朝緩緩閉眼心神靜下,那就病得更厲害些吧,哪怕是萬分之一的可能,只要他的梁玦能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