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不可原諒

第27章 不可原諒

五點半,傅逢朝走進格泰大樓。

上一次梁瑾去華揚是不請自來,這一次他來格泰也同樣。

很不巧的是,梁瑾還在開會。

傅逢朝在會客室里坐了片刻,隨手給梁瑾發去消息。

【格泰的咖啡挺好喝。】

梁瑾瞥見會議桌上忽然亮起的手機屏幕,看清楚上面的內容些微驚訝,秘書也過來將傅逢朝在會客室的消息告知他。

那之後梁瑾便再集中不起注意力,消息沒回,片刻后提前宣布散會。

十分鐘后,傅逢朝被人請進梁瑾辦公室。

梁瑾坐在辦公桌后,正在批示一份緊急文件,秘書在旁等。

傅逢朝雙手插兜停步一旁站了片刻,視線落過去不避諱地打量他。

梁瑾工作時照舊戴了眼鏡,眉眼垂下的角度剛好露出光潔的額頭,頭髮梳得一絲不亂,高定的襯衣西服也是,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顆,勒出他脖頸的一段流暢線條。

梁瑾察覺到他的目光,抬起眼,傅逢朝神情淡定,下巴點了點他桌上文件,示意他動作快點。

梁瑾簽完字,讓秘書將文件拿走。

傅逢朝上前,停在他辦公桌前低眼看向他。

對上傅逢朝帶了審視意味的目光,梁瑾一頓,問:「傅少怎麼有空來這裡?」

傅逢朝微傾身,一條手臂撐在他辦公桌邊緣,伸手過去,自然地勾下了他鼻樑上的眼鏡。

梁瑾眼中的驚訝在那一刻倏然放大,似乎懵了一下。

傅逢朝就這樣細緻端詳他的臉,先前不像,現在倒是十足相像了,連瞳孔的顏色都一模一樣——多一分太深,少一分顯淺。

梁瑾回神後退開。

傅逢朝垂眸看了看手中眼鏡,收起擱到他辦公桌上,說:「我來送文件,剛進來時交給你秘書了。」

「……一份文件而已,不需要你親自送吧?」

傅逢朝偏了偏頭,無所謂地說:「反正有空,順路過來。」

梁瑾道:「我還以為你最近都很忙。」

華揚再次更換董事長的事鬧得沸沸揚揚,外界各種傳言不斷,風波中心的這位卻沒事人一樣站在這裡,說著自己有空,親自送來文件。

算得上荒謬。

「不是什麼大事,」傅逢朝沒興緻多提公司里的事,「董事會已經通過了,只等股東大會審議。」

他有傅彭來的那份協議書在手,不過是走個過場而已。

梁瑾看他這副隨性模樣,想起前兩天的應酬飯局上有人提到他,說這位華揚太子爺看著不聲不響,在外十多年不回來,沒想到一回來便一鳴驚人,也是個叫人側目的狠角色。

現在的傅逢朝確實變了很多,有時連他也覺得陌生,琢磨不透這個人。

他點點頭,也沒什麼好說的。

傅逢朝看一眼腕錶,快六點了:「你還不下班?」

「還有些文件要處理,堆壓好幾天了,今天必須搞完。」梁玦解釋。

傅逢朝撐在他辦公桌上的手輕輕點了點,目光慢慢游移過他的眼,站直起身:「嗯。」

他沒說什麼,文件送了也沒打算走,去一旁沙發里坐下,神色自若。

梁瑾看他一眼,收了視線,屏除雜念,將心神放回工作上。

窗外的晚霞逐漸融沉於夜下燈火,梁瑾不經意地一抬頭,瞥見窗邊另一個人的身影——傅逢朝安靜靠坐沙發里看書,浮華傾覆、妄自沉淪。

每到入夜之後就變道格外冷寂的這個辦公室,第一次讓梁瑾生出了留戀之感,只因為多了那個人的呼吸在其中。

快七點時,食堂將晚餐送來。

梁瑾走去另邊的單人沙發里坐下,問傅逢朝:「你還不回去嗎?」

傅逢朝隨手合上書:「我在這裡很讓你心煩?」

梁瑾道:「我怕耽誤你的事。」

「沒什麼要緊事,」傅逢朝的視線掃過他眉目間的疲憊,「很累?」

梁瑾不太想說:「還好。」

傅逢朝卻盯著他半晌,問:「做格泰董事長是不是很辛苦?」

「你徹底接手華揚不就知道了。」梁瑾訕笑。

傅逢朝揚了揚眉:「我剛過來的時候,聽到有你們公司員工議論,昨天有被你辭退的高層來鬧事,你直接叫保安把人橫著架出去扔公司大門口,你挺有想法的啊?」

梁瑾有點無語:「傅少是特地來看樂子的嗎?」

「有的看那就看看。」傅逢朝拿起筷子,茶几上是兩人份的晚餐,梁瑾的秘書還幫忙訂了他的那份。

梁瑾也動起筷子。

「每天這個點都在公司吃晚飯?你一般幾點下班?」傅逢朝問他。

「有時早有時晚。」梁瑾沒有細說,其實他幾乎每晚都在九點以後離開公司,如果沒有別的應酬的話。

他也從不要求其他人跟他一起加班,寧願最後就剩他一個,在這裡安靜點總好過無處可去。

傅逢朝彷彿不經意地道:「每天除了工作就是工作,人生了無樂趣。」

梁瑾默不作聲地吃東西,沒有接腔。

傅逢朝說的是梁玦從前吐槽自己爺爺的話,那時他天真地以為自己永遠不會變成那樣,卻在經年之後穿上西裝打上領帶,坐在格泰董事長的這個位置上,習慣了年少時看不上的所有。

晚飯吃完傅逢朝依舊沒有離開的意思,梁瑾也不催他,坐回辦公桌前繼續幹活。

八點多時陶泊打來電話,開口便是他的鬼哭狼嚎,背景音是亂糟糟的酒吧搖滾樂。

不等梁瑾說話,那邊已經掛斷。

梁瑾皺了皺眉,回撥過去。

這次響了好幾聲才接通,卻是另一個人的聲音:「陶泊喝醉了,在這裡發酒瘋,還想砸別人的場子,我們都勸不住他。」

梁瑾沉聲問:「地址哪裡?」

十分鐘后,傅逢朝的車開出格泰大樓,梁瑾試著又撥了兩次陶泊的手機號,那邊沒再接聽。

傅逢朝看一眼導航:「放心,不是很遠。」

梁瑾點點頭:「其實我一個人去就行……」

「上了我的車才說不要我去?」傅逢朝的目光落向前,「晚了。」

梁瑾索性算了,多一個人幫忙也好。

夜店在城中繁華鬧市區,梁瑾和傅逢朝進門,烏煙瘴氣撲面而來。

梁瑾在震耳欲聾的音樂聲里抬手揉了下耳朵,沖傅逢朝道:「我們分開找吧,你幫我去那邊看看。」

他說著就要往另邊走,卻見傅逢朝站著不動,以為他沒聽清楚,湊近又說了一遍。

傅逢朝依舊沒動,靜靜看著他。

昏暗燈光里,這人的眼神有些難以捉摸,梁瑾這才意識到他似乎是故意的。

尷尬退開時傅逢朝終於道:「走吧。」卻只肯跟他一起。

梁瑾這會兒也沒心思想那些有的沒的,很快在角落卡座里找到了陶泊。

這小子跳到沙發上又哭又鬧撒酒瘋,周圍男男女女一堆,還有趁機起鬨的。

空酒瓶扔得到處都是,梁瑾陰下臉,大步過去。

有個經常跟陶泊一起的玩伴認識梁瑾,見到他趕緊道:「瑾哥你可算來了,陶泊他剛差點跟別人起衝突打起來,要不是我們幾個拉著,真要把這裡都砸了。」

陶泊還在鬧,搶了不知道誰的酒往自己臉上潑,先是哈哈大笑,后又放聲大哭。

梁瑾覺得丟臉,冷聲問:「他為什麼這樣?」

「……失戀吧,剛看到人跟別的男人走了,他還想去攔,要不是我拉著,真要鬧出事來。」

梁瑾上前,扯住陶泊領子,用力把他攥坐下,喝道:「給我老實坐好,看看你像什麼樣,丟人現眼!」

陶泊被他一巴掌拍在腦門上,哇哇大叫,抬起眼,眼神渙散地盯著他一陣不滿抱怨:「梁玦你小子有毛病吧,我又沒得罪你。」

梁瑾深呼吸,沉著聲音:「你看清楚我是誰?」

傅逢朝停步在旁,清楚看到他此刻眼中閃爍的光,並未聲張。

陶泊皺眉,依舊一副醉眼迷濛之態:「你不是梁玦?哦不對,梁玦早沒了,我忘了,你是大表哥,你怎麼變得跟梁玦一樣兇悍了……」

這小子說著又放聲大哭起來,也快三十的人了又哭又鬧沒個正形。

梁瑾原本還想罵他幾句,因他那句「梁玦」止住了聲音,把人扶住:「跟我回去。」

陶泊揮開他的手,看到台几上剛開的一瓶洋酒,伸手搶過來要往嘴邊送,被梁瑾攔下:「不許再喝了。」

陶泊卻不依不饒,把酒塞他手裡:「那你喝,你幫我喝,你不喝我不走。」

醉鬼的話毫無邏輯,但分外執拗,像是梁瑾不喝他就賴在這裡堅決不走了。且喝醉了的人一身蠻勁,梁瑾還真拉不動。

他用力按下這小子的手:「我喝了你肯走?」

陶泊迷糊點頭:「那你喝啊,喝完這瓶我就走。」

梁瑾直接倒酒進嘴裡,他沒耐性在這浪費時間,只想趕緊把這個混小子帶走。

周圍眾人先是驚訝,隨即紛紛開始叫好。

畢竟一口氣喝掉一瓶高度洋酒,一般人可沒這個膽。

酒喝下去將近一半時,傅逢朝終於上前一步制止:「可以了。」

他直接順走梁瑾手裡的酒瓶擱下,一把將陶泊扯起:「走。」

陶泊痛得又開始哇哇叫,還想掙扎,梁瑾也扣住了他另邊手臂,和傅逢朝一左一右把人架住強行帶走。

被塞進車裡這小子也不老實掙扎不停,傅逢朝攔住想跟上後座的梁瑾:「你坐前面。」

他說完直接帶上車們,把陶泊的抱怨聲關在了車內。

梁瑾轉身,毫無預兆地被傅逢朝按在車門邊。

他驚訝抬眼,傅逢朝的眸色深沉:「喝那麼多酒你沒醉?」

傅逢朝湊得似乎太近了,梁瑾輕閉了閉眼,腦子有些暈,懷疑自己可能真的有了醉意。

「是不是經常有人把你認成梁玦?」傅逢朝忽然問。

梁瑾嗓音模糊道:「只有陶泊那個傻子。」

傅逢朝卻問:「我也是傻子?」

看著梁瑾瞬間失語,他一哂,後退開:「上車吧。」

之後一路無話,後座醉鬼聒噪的抱怨聲成了車中唯一的背景音。

梁瑾閉目靠在座椅里,漸生的醉意讓他有些難受,索性什麼都不想。

傅逢朝目視前方安靜開車,也沒再出聲。

睜開眼時梁瑾恍惚兩秒,意識到車已經停在了柏琗的停車場,他竟然在傅逢朝的車上睡著了。

傅逢朝降下車窗靠在座椅里抽煙,察覺到動靜目光落過來,在他臉上停住。

梁瑾還是覺得頭暈,被傅逢朝這樣近似露骨的眼神盯著,輕聲道:「能不能也給我支煙?」

傅逢朝的目光動了動,扔了支煙過來。

梁瑾又問他借火。

傅逢朝隨手撥動打火機,送向前,梁瑾垂眼盯著他指尖片刻,湊過去。

他慢慢吸了兩口,吐出煙霧,小聲問:「你把陶泊送回去了?你怎麼知道我住在這裡?」

傅逢朝始終沒吭聲,目光又落向前,慢條斯理地抽完手中這支煙。

他不說話梁瑾也只能沉默。

這樣的沉默持續發酵,積蓄在這不大的車內空間里格外壓抑。

「你有沒有什麼想跟我說的?」傅逢朝終於開口,視線落回梁瑾。

梁瑾遲疑了一下,道:「今晚,謝謝。」

「只有這個?」傅逢朝的目光漆黑、眼神很沉,直視著他。

油然而生的暈眩感讓梁瑾格外無力,他好像真正醉了,捻滅煙發獃半晌,或許是被酒壯了膽,斟酌著問:「如果有人騙了你,你會不會原諒他?」

他想看清楚這一刻傅逢朝眼中的神色,可惜醉意上頭后目光難以聚焦,便下意識靠近過去。

傅逢朝看著他越湊越近的臉,啟唇:「那得看騙了我什麼。」

梁瑾的喉嚨滾了滾,艱聲說:「很重要的事情、非常重要的事情。」

「這個嘛……」

傅逢朝似有意吊他的胃口。

梁瑾幾乎屏住了呼吸,睜大眼睛,一瞬不瞬地看著他,等著他的答案。

這樣的神態、這樣希冀的眼神,真真切切像極了梁玦。

傅逢朝卻不想哄著他。

他也貼近,呼吸一頓,近似惡狠狠地在梁瑾耳邊說:「騙了我,不可原諒。」

梁瑾的眼睫顫了顫,無力耷下。

他自嘲喃喃:「不可原諒嗎?」

「是,」傅逢朝的嗓音粗糲,再一次說,「不可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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逢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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