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愛的執念
下班之前,梁玦的車開進華揚的地下停車場。
傅逢朝下午有個會,特地跟他說了今天沒空去接他。這會兒會議還沒結束,梁玦沒有提前打招呼,自己過來了華揚。
也沒讓傅逢朝的助理特地去告知,他在傅逢朝辦公室坐了片刻,因為睏倦靠著沙發迷迷糊糊地打了個盹。
傅逢朝進來時,身後還跟著幾個下屬跟他報告工作,一眼掃到沙發里梁玦的身影,立刻示意人噤聲:「就這樣吧,其他的事情明天再說。」
打發了所有人出去,辦公室門帶上的瞬間,梁玦也聞聲睜開眼。
傅逢朝給他倒了杯水遞過去,梁玦稍稍坐直起身,抓了一把頭髮,喝著水聲音有些啞:「你開完會了。」
「格泰沒有睡覺的地方要跑我這裡來睡?」傅逢朝也伸手捋了一把他有些亂的頭髮。
「我就想睡你這。」梁玦順嘴便說,將一整杯水都喝了,乾涸的嗓子終於舒服了不少。
傅逢朝笑笑問:「無事不登三寶殿,梁總來這裡做什麼的?」
梁玦遞出手邊的一份規劃文件給傅逢朝看:「來送文件。」
「你也干跑腿的活?」傅逢朝接過坐下翻了幾頁,余是惜寶嶺山莊的規劃設計方案,梁玦之前說的溫柔鄉——現代藝術和古典建築結合打造出來的一個世外桃源。
「想法挺好。」傅逢朝沒什麼意見,隨便他怎麼折騰。
梁玦湊過去,手指在最右側有山有水的角落處畫了一個圈:「這一塊是不對外開放的地方,只能坐船進去,下次你還可以把我關這裡。」
傅逢朝看著他:「真可以?」
梁玦貼在他身側輕輕笑開。
從華揚出來,梁玦陪著傅逢朝去了一趟醫院,今天又到了他做心理諮詢的日子。
傅逢朝獨自上去,梁玦在樓下的園子里等。
旁邊花壇里有幾朵開得格外嬌艷的花,都是梁玦不認識的品種。他好奇盯著看了一陣,飛來一隻蝴蝶,在層疊的花枝間繞飛,後頭又飛來另外一隻,它們交纏著一起在浮動的天光里嬉戲片刻,相攜遠去。
梁玦微微側過頭,彷彿某種隱喻,從前讓他覺得不安的東西都已經破局。
身後傅逢朝叫了他一聲,他回頭,有些意外:「今天這麼快?」
「嗯,醫生說我狀況挺好,以後一個季度來一次就行。」傅逢朝口吻輕鬆說。
梁玦看著他舒朗眉目,心頭湧起喜悅:「真的?」
傅逢朝點頭:「真的。」
梁玦高興上前一步,環住他手臂:「走走,我們去慶祝一下。」
上車時,傅逢朝忽然拉過梁玦的手,拿出筆在他掌心裡也畫了一個圈。
梁玦疑惑問:「這是什麼意思?」
傅逢朝說:「畫地為牢,這樣把你關住也行。」
梁玦低眼盯著自己手心看了片刻,想著傅逢朝連隨手畫的圓圈都能畫得這樣標準,大抵代表他屬於一絲不苟控制欲十分強大的那類人,潘多拉魔盒因自己的假死而打開,現在又必須強制關回去確實不容易。
心神回來,梁玦好奇問:「上次你在我手裡打了個叉,說我不及格,現在呢?」
傅逢朝捏住他手心:「你很在意這個事?」
梁玦道:「我就問問。」
「騙你的,」傅逢朝在他掌間用力一按,鬆開手,「我沒給你打過分。」
梁玦不信:「之前不是這麼說的。」
「都說了是騙你的。」
梁玦笑著眨了眨眼:「沒打過分的意思是,不管我是怎樣的都行嗎?」
傅逢朝伸手敲方向盤:「開你的車吧。」
他們一起回去陪田婉清吃了頓晚飯,田婉清隨口問起傅逢朝公司里的事,問他是不是已經在跟人交接工作,傅逢朝簡單說了幾句。
田婉清點點頭:「那也好。」
梁玦聞言偏頭問傅逢朝:「你動作這麼迅速,比我還快?」
傅逢朝微揚下巴:「我早說了我肯定比你快。」
田婉清笑道:「逢朝,你出去了可別真的玩瘋了。」
傅逢朝道:「不會,梁玦要把以前的學業撿回來,沒那麼多時間玩,我會繼續主持華揚海外公司的工作,國內的事也不可能完全不管。」
梁玦附和:「我肯定盯著他,不讓他玩物喪志。」
田婉清很放心,臨走時拿了件東西給他們。
梁玦接過那個小巧的紫檀木盒子打開,裡面是一對和田玉的龍鳳紋對牌。
田婉清解釋:「這是我結婚時,逢朝的外祖他們特地定製給我的陪嫁物,寓意婚姻幸福美滿,雖然我跟他爸的婚姻最後一地雞毛,但跟這東西無關。東西是好東西,寓意也是好的,送給你倆吧,希望你們以後都能好。」
梁玦認真道了謝。
對牌握在手間摩挲了一下,小心翼翼地放回去,蓋上盒蓋。
東西送給他,他會用心保管。
晚上回去是傅逢朝開車,他特地開了天窗,讓夜風灌入,比先前更放鬆。
「我媽剛說你現在臉色看著紅潤了不少,胃口也比以前好了,是個好現象。」
梁玦笑著:「你媽媽還挺細心的,連這個都注意到了。」
傅逢朝莞爾:「好好保持。」
「傅逢朝,」梁玦沒話找話地問他,「之前說的結婚,我們去哪裡結?」
傅逢朝答:「哪裡都可以,你決定。」
梁玦說:「那我得仔細研究研究,畢竟你媽把你的嫁妝都給我了。」
傅逢朝轉頭看他:「我的嫁妝?」
「難道不是?」梁玦的眉目燦爛,滿是笑。
傅逢朝瞥開眼:「真是嫁妝就不該歸你收著,聘禮才對。」
回家後梁玦再次打開盒子,拿出那兩枚玉牌看了一陣,在茶几上拼出一個完整的龍鳳呈祥。
他覺得很有趣,又不勝唏噓。
他和傅逢朝的這段關係第一次被人祝福,這個人還是傅逢朝的媽媽。
傅逢朝走過來,冰涼的水杯貼上他的臉。
梁玦抬頭,傅逢朝的目光深而亮:「要不要喝酒?」
梁玦:「今天可以喝?」
傅逢朝道:「今天讓你喝。」
他去開了自己之前送給梁玦的那支酒,梁玦跟過去,在一旁看著他醒酒沒有出聲。
傅逢朝將酒倒出來,說:「這酒挺好的,其實我之前有一段時間很嗜酒。」
梁玦問:「……什麼時候?」
「你剛出事的第一年,」傅逢朝將酒杯遞過去,「靠酒精麻痹自己,喝了吐,吐了再喝。」
梁玦接過,有些不是滋味,傅逢朝微微搖頭:「後來覺得這麼喝也沒什麼意思,醉生夢死也不是真的就能永遠長眠,便又戒了。」
梁玦慢慢抿了一口酒,傅逢朝問他:「那個時候你是不是也很不好過?」
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說起過從前,傅逢朝的語氣平和,像只是一場閑聊。
梁玦想了想說:「……反正沒時間喝酒,倒是為了打起精神熬夜學習,咖啡沒少喝。」
傅逢朝聽著輕笑了聲:「果然很不好過。」
梁玦被他笑得心裡一陣彆扭,傅逢朝手中酒杯傾過來,與他碰了碰杯,接著說:「這樣過了一年多,我才開始工作,那時華揚的海外公司還只是一個海外項目部,我誤打誤撞在非洲接下了第一個大單,其實也不容易。
「你呢?那個時候在幹什麼?」
梁玦明白了他說這些的用意,閑適靠在吧台旁,邊嘗酒邊說:「準備畢業、實習,然後接著深造,那個時候已經有點習慣了做我哥,從前以為這輩子都學不懂的東西其實也沒多難,多花點心思也就學會了。就是日子過得很無趣,社交也少,怕露馬腳也沒興趣。」
「梁玦,」傅逢朝的目光里多出些揶揄,「你有沒想過,萬一你哥當時也有女朋友或者男朋友,你要怎麼辦?」
「……」梁玦訕道,「還好沒有,要不我更對不起他了。」
傅逢朝「嗯」了聲,繼續道:「第三年,華揚的海外公司開始蒸蒸日上,我在世界各地跑,有空就到處去給你拍照片,在路上見過形形色色的人,各有各的故事。我還碰到過一個男人滿世界找他失蹤了的愛人,也很多年了,那時候我就想著我真羨慕他,至少他還有個目標,我發出的那些消息卻永遠都等不到回復。」
酒水滑入喉嘗到一陣澀意,梁玦歪過腦袋,爭辯道:「我後來給你回復了。」
傅逢朝笑著點頭:「謝謝你啊,我運氣還不算特別差。」
「……」梁玦只能喝酒。
「第三年……」他陷入回憶,那乏善可陳的十年如若不去細想,他幾乎已經記不起來多少,「第三年我開始讀研究生,換了個學校,身邊沒有了以前認識我哥的人,我也稍微鬆了口氣。那個時候我好像已經忘了自己曾經是梁玦,但我忘不掉你。我第一次在官方網站上看到你的報道,是你們華揚在北非那邊接了工程,報道里有你在施工現場的一張照片,我當時看了那張照片很久,還特地保存下來了。」
梁玦點開手機,翻出很早前存的這張照片給傅逢朝看。
傅逢朝的手指敲了敲下巴:「很久以前記者採訪拍的,我也不太記得了。」
「我記得。」梁玦又喝了一口酒,上頭之後臉有些紅,一隻手撐住腦袋閉了閉眼,執拗說,「我都記得。」
傅逢朝被他這個神情取悅,抬起的手按了按他眼尾,接著道:「第四年我回了一趟維也納,總覺得曾經的那三個月像是我自己病入膏肓后的一場臆想,就連梁玦這個人都是我想象出來其實根本不存在的。我一個人坐在我們第一次約會的那間餐廳里,看到了當年留下的我們的一張合照,才確信你是真的來過我身邊。」
梁玦聽著他說的,恍覺心口的一根神經被牽扯住,因他最後這句話而狠狠絞動了一下:「……照片你拿走了嗎?」
傅逢朝看著他說:「沒有,還是留在那裡了。」
其實是想拿走的,最終依舊留在了餐廳的照片牆上,想讓更多的人看到,不想梁玦被這個世界遺忘。
梁玦恍惚幾秒,平復住情緒,說:「第四年我畢業回國進格泰,第一天上班跟著我爺爺出去參加一個會議,那時我們的車路過華揚,我朝外看了一眼,看到門口進進出出的人,但是沒有你。那時我就想著是不是有一天你會回來這裡,我也不知道當時為什麼冒出那樣的念頭,也不敢期待,就想能再見你一面遠遠看一眼也是好的,沒想到一直到再六年後才有機會。」
傅逢朝問:「很遺憾嗎?」
「我不想說這個詞,」梁玦慢慢搖頭,「現在再說遺憾後悔好像也沒什麼意義。」
傅逢朝繼續說下去,他們的第五年、第六年,再到第十年。
彼此坦誠,不再有任何隱瞞,將過去這十年互相缺失的過往一起補全。
傅逢朝將杯中最後一口酒咽下,輕聲道:「第十年我在回國之前其實也猶豫了很久,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撐住下一個十年,但是你回來了。梁玦,我之前說的不原諒你也是假的,只要你還肯回來就好。」
梁玦握著酒杯的指節微微收緊,眼眶也逐漸發酸。
傅逢朝伸手攬過他,拿過他手中酒杯擱下。
「再喝要醉了。」
梁玦雙手環住傅逢朝的頸,在沉默之後低喃:「你是不是想看我又在你面前大哭一場?」
傅逢朝貼著他額頭很親昵地碰了碰:「梁玦,我愛你。」
梁玦說:「我知道的。」
「不,你並不知道我到底有多愛你,」傅逢朝堅持說,「我媽之前問過我,那麼短暫的初戀十年走不出來,是不是我其實在鑽牛角尖。不是,是在這十年裡,我一天比一天更愛你,我很清楚知道,這是我活著的本能。」
他凝視的目光這樣熱烈純粹,直白訴說著愛意。
梁玦甚至說不出讓他不要這麼肉麻的調侃。
「……不是執念嗎?」
傅逢朝道:「如果非要這麼說,梁玦,愛本來就是一種執念,我對你是,你對我也是。」
梁玦緩緩笑起來,發紅的眼尾上揚,分外生動。
他仰頭,眼底也覆著最亮的光色,吻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