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巧合
謝青寄抱著小姑娘,站在走廊中,門內響起她爸爸的尖叫與怒吼,摻雜著小馬的叫罵。
「你叫什麼名字?」
「……小喬。」
謝青寄一愣。
她神色懵懂,但並不懼怕,坐在謝青寄結實的小臂上,胳膊軟軟地圈住他的脖子,突然道:「我爸爸也在裡面,你把我爸爸也帶出來吧。」
謝青寄放下小喬,二話不說轉身往裡走,謝然拉住他:「我去吧,他們不聽你的,別再打起來,他們都不經打。」
他從兜里掏出一百塊錢塞到謝青寄手中,他一開始不接,謝然說帶小喬去吃飯,別在這聽著,小馬罵人難聽,吃完飯再送回來。
「我兜里有錢,讓馬貝貝別再打了。」
謝青寄客氣拒絕,抱著小喬下樓。
謝然不再勉強,抬腳往裡走,小馬正要端著尿盆往人頭上扣,小弟們見謝然來了,紛紛給他讓路。謝然一把抓住小馬的胳膊,扇走跟前的尿騷味,他笑著說:「小馬,夠了,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你怎麼這麼沒分寸。」
小馬胸口不住起伏,明顯在氣頭上,聽出謝然的警告意味,不敢再輕舉妄動,只好退到一邊去。
「把人大哥的褲子穿好。」謝然隨手一指,吩咐道。
兩個小弟上來,把欠債人拖面袋般拖來拖去,替他穿褲子。
謝然就趁著這兩三分鐘的功夫在他家亂晃悠,觀察欠債人的家庭環境,實在找不到毛巾,只好走到廚房去,捻塊擦桌布樣的東西拿水沾濕。
他拖來個椅子倒坐到欠債人面前,兩條胳膊搭在椅背上,把濕抹布往他手裡一塞,叫他擦臉。
「對不起,我兄弟罵人難聽,不知道有小姑娘在,剛才那是我弟,人家是正經學生,抱小妹妹去吃飯,等下就送回來。」
那人低著頭,恨不得把腦袋和肩膀一起縮進胸腔中去。
「聽說嫂子出國啦,還回來嗎?」
明明都是黑社會,小馬的毆打使他自暴自棄,謝然偶爾展露出的善意卻讓他的心理防線潰不成軍,殊不知分工合作也是一種催債手段。
他的肩膀瑟瑟發抖,先是一小聲打嗝似的滑稽啜泣,再也忍不住,開始嚎啕大哭。他倉促地搖著頭,意思是他也不知道,接著自暴自棄地一指電視櫃,哽咽道:「裡面有三萬塊錢,是孩子她媽留下的,你們拿走吧,再多就真沒有了。」
小馬按捺不住,立刻看了過去,回頭一看謝然,見謝然正笑著看向自己,又不敢動了。
謝然隨口道:「這家什麼情況?」
「這人是個會計,兩年前女兒生病的時候,他挪用公款給女兒看病,借了我們的錢拿去填公司的窟窿,到現在一直沒還,」小馬又補救似的說明,「催他好多次了,前一段有錢的時候也不還,不怪兄弟們看見他就來氣。」
謝然點頭,示意知道了。
他發愁地看眼這個家徒四壁的屋子,明白這錢徹底是要不回來。老婆跑了,錢也沒了,他們今天拿走這三萬塊錢,明天這個男的就敢抱著女兒跳樓。
說到底,謝然並不在乎他們父女倆的死活,死亡對他來說,也就是那麼一閉眼的事情,或許對這樣的人,死更是一種解脫。
可小馬追不回債,就要挨打,挨打以後會心存記恨,謝然不想讓小馬陷入一個死循環,他想從根本上改變小馬,最好讓他從這行離開。
還錢的辦法多的是,會計對他們這一行來說也有大用處。
會計,女兒叫小喬,小時候生過病,這零星線索使他聯想到上輩子跟在身邊的那個禿頂老會計。謝然死的時候身邊只剩下這一個朋友,就想見他一眼說說話,結果這死禿子跑東城查賬去了。
「大哥是干會計的?干會計好啊,我以前有個要好的哥們也是做會計的。」
小馬在一旁聽著,有些吃味兒,他怎麼不知道謝然還有這樣一個朋友。
謝然盯著這人頭頂亂糟糟的發旋,心中突然一絲奇妙的感覺,他也說不清那一刻自己是怎麼想的,完全是下意識道:「你抬頭我看看。」
謝然彎腰,從他滿頭油膩,打縷的頭髮下,隱約看見一個哭得紅腫的鼻頭,居然是一張熟悉面孔。
「老喬?!」
他的第六感得到了印證,還真是老喬!
被小馬這樣肆無忌憚羞辱毆打的人,居然是他上輩子臨死前想要見一面的朋友老喬!
謝然開始後悔,他剛才在辦公室的時候就應該直接跟著小馬一起走。
老喬此時不認識謝然,見這麼一個黑社會大哥突然攬著自己肩膀一臉喜出望外,旁邊剛才毆打他的那個壯漢一臉要吃人,老喬更怕了。
「然哥,這人你認識?」
小弟們開始慌神。
謝然慌忙給他鬆綁,又朝小馬脖子上拍一巴掌,懊惱剛才怎麼不早點進來。謝然吩咐道:「行了,你們先回去吧,大哥那邊我想辦法去說。」
小馬看上去有些不高興,走之前還狠狠剜了老喬一眼。
一群紋身大漢怎麼進來就怎麼出去,謝然一來,誰也不敢撒野,他往老喬面前一蹲,看著對方害怕疑惑的神色,靜下來才意識到,老喬現在壓根就不認識他啊!
按照上輩子的時間,老喬在半年後才加入,乾的就是會計的工作,聽說是欠了錢還不上,被大哥留著頂包用的。
老喬幾乎不怎麼聊自己的家事,後來謝然上位,他成為謝然的左膀右臂,打理著謝然名下的產業。
老喬有次開口找謝然幫忙,說女兒想上本市一所私立初中,搖號沒搖上,招生也沒考過,看謝然能不能找找關係塞進去。
謝然也是這時才知道老喬原來還有個女兒。
他試著讓老喬放鬆些,笑道:「你跟我一好朋友特像,他也姓喬。」
老喬沒說話,十分不信任謝然,警惕道:「我女兒呢?」
「都說了被我弟抱去吃飯了,你不信任別人的毛病什麼時候能改改。」謝然把老喬扶起來,剛一摸到他胳膊老喬就叫喚,擼起袖子一看,都是被小馬打出的烏青,謝然沒說什麼,從他的角度來看,確實沒辦法全怪小馬。
「借了多少?」
「……二十萬。」
「病治好了?」
女兒是他唯一的軟肋,一提女兒,老喬又哭了:「算是吧,不知道以後會不會複發。」
謝然粗略一算,本金二十萬,利滾利,兩年下來怕是得到三十萬。二人坐在沙發上沒說話,那真皮沙發上崩出個彈簧頂著謝然的屁股,稍微一動就嘎吱嘎吱響,坐得他渾身難受,去摸兜拿煙,才發現打火機找不到了。
老喬提防地看著謝然走進廚房,不知道他要幹什麼,兩人非親非故,這人為什麼關心自己?還以為這是黑社會為了收債想出的花招。
謝然單手擰開煤氣灶閥門打火,把煙往上一湊,著了。
他往窗戶上一靠,兩個指頭夾著煙出神,吐煙的時候眉頭才舒展開。一根煙抽完,似是下了什麼重要的決定,對老喬隨口道:「我替你想想辦法,你別著急。」
謝然這話說得輕描淡寫,好像三十萬會從天上掉下來,好像老喬還能撿回在女兒面前丟失的父親尊嚴。
老喬不把他的話當回事,又可憐兮兮地提醒:「錢我會想辦法還,把我女兒還給我吧。」
話音剛落,那邊謝青寄就抱著小喬回來,老喬瞬間撲了上去,抱著女兒軟軟的身體時又想起剛才被人扒光褲子往屁股上寫字的奇恥大辱,不敢細想她聽明白多少。
小喬手中提著個塑料袋,是剛才她沒吃完,專門帶回來的。
謝然有點不忍心看下去,臨走前留下老喬的手機號,又叮囑幾句,跟在謝青寄身後下樓。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這小區物業費續不上,年久失修,樓道里連燈都沒有,二人只能一路摸黑下去。
黑暗中,謝然清晰地聽到弟弟的鞋落在台階上,反覆提起的聲音。
「你認識他?」
謝青寄出其不意地開口。
謝然沒有多說,只敷衍道:「不認識。」
他走得非常小心,擱在上輩子,有這樣的機會謝然肯定要摸黑做點什麼,最少也是借著下樓的功夫去拉謝青寄的手,可這輩子卻小心翼翼,就怕一腳踩空撲到弟弟身上。他不想再和謝青寄發生任何身體接觸,雖然他斷定謝青寄肯定會淡定地往旁邊一讓,讓他摔個臉著地,未必就能伸手扶一把。
一路有驚無險地下樓,等看見點黑夜時謝然整個背已經濕透。
謝青寄沒有任何要走的意思,他認真地看著謝然,提醒道:「該回家了。」
謝然心道這小子怎麼還惦記著,他立刻做出不耐煩的神色,剛要說些什麼,謝青寄卻像是提前猜到謝然會推託,冷冷提醒:「今天是你和姐姐的生日,媽在家做了一桌飯,這樣都不回家么?」
謝然怔住,他和謝嬋是龍鳳胎,自從謝嬋去世后,他再沒有過過生日,生日是什麼時候,他早就刻意忘記了,被謝青寄這樣一提醒才想起。
謝青寄突然上前一步,站在謝然面前,把他的路擋得結結實實。
壓迫感就在這時凸顯出來,謝然微微抬眼,盯著對方的喉結,發現謝青寄原來這時候就比他高。這個距離使他感覺不妙,一般離這麼近,都是上輩子要做愛的時候,謝然會先故意挑釁,等逗急了,謝青寄就會把他推到床上去。
謝青寄生氣的時候總是性慾勃發。
謝然忍不住後退拉開距離,卻沒注意後面是個花壇,腳後跟狠狠撞在花壇上,眼看就要仰面栽倒。
謝青寄一把牢牢拽住他的胳膊,幫著他站穩。
這下兩人挨得更近。
謝青寄沒有鬆手,他的手心很熱,語氣卻很冷,咄咄逼人地質問道:「你不是說那天晚上喝多是個意外,既然是意外,你這麼在意做什麼,我都沒有再去想,你躲什麼,心虛什麼,你不是說要當個好哥哥嗎,誰家的好哥哥跟你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