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再見
兄弟倆想來想去,還是不放心謝嬋那邊,提前來到公司把一切事情都處理打點好,謝然又托瘦子費些心,說他這幾天有點事情脫不開身。
做好一切準備工作后,謝青寄給謝嬋打電話,讓她這幾天搬回來住。謝嬋卻不太在意,在電話里笑道:「怎麼了?不怕我回去打擾你們的二人世界?」
「不會。」
「到底怎麼了,你們倆最近真的挺奇怪,整天輪流打電話關心我的動態就算了,怎麼突然讓我搬回去?」
聽她這樣說,謝青寄和謝然無奈對視一眼,又不好明著告訴謝嬋她在上輩子發生的一切,這樣駭人聽聞的事情除非親身經歷過,不然沒幾個人會相信,更害怕會弄巧成拙地刺激到她再出什麼意外。
最後還是謝青寄想了個辦法,硬著頭皮對謝嬋道:「我哥最近得罪些人,他怕有人找你麻煩,你要是不想搬回來和我們一起住也行。這段時間盡量不要出門,不要和陌生人接觸,要去哪裡提前告訴我們,我們去接你。」
謝嬋將信將疑,然而見謝青寄這樣認真叮囑,最後她無奈妥協,算是答應下來。
謝青寄掛斷電話,面色不曾有變,額頭卻出了一層細汗,顯然是沒料到謝嬋這麼不好打發。
「算了,盡人事聽天命,大不了今明兩天開車到謝嬋家樓下守著。」
謝然拿起外套,示意謝青寄跟他回家。
這也是目前來說唯一的辦法,他們只顧著應付謝嬋,誰都沒有發現小馬在外面站著,不知將二人對話聽去多少,躲閃已經來不及,謝然往外走的時候三人撞了個正著。
「你最近得罪人了,我怎麼不知道?」小馬神色擔憂,一提到謝嬋就魂不守舍,明顯是放不下她,急不可耐地追問:「怎麼還把謝嬋給牽扯進來了?」
謝然一個頭兩個大,正不知道怎麼解釋的時候,謝青寄趕來解圍:「沒得罪人,就是我哥這兩天做噩夢心裡害怕,才提醒我姐注意點,怕直接跟她說她不當回事。」
小馬乾巴巴笑兩聲,點點頭,轉身走了。
與此同時,掛斷電話的謝嬋抬頭一看窗外陰雲密布,還颳起一陣邪風,吹得陽台上的衣服像是飛舞的風帆。風一到,雨也跟著來,斜著吹進屋中,謝嬋攏好頭髮,跑去把陽台上晾曬好的衣服收進屋,做到一半的時候客廳門鈴突然響起。
她遲疑著回頭看往門的方向,想起兩個弟弟的囑託,沒立刻去開門,而是繞到廚房拎了把菜刀。
謝嬋隔著貓眼一看,發現外面站著的居然是半年沒見的熟人,正是喬家父女倆。
他們估計是冒雨而來,小喬劉海都濕了,正緊緊貼著她光潔的額頭,老喬則更為狼狽,他雙頰凹陷,眼圈青黑,削瘦的臉型被貓眼照得走樣,更顯幾分陰鷙。
她猶豫著給老喬開門,讓父女倆進來。
這還是打架事件后,老喬與謝嬋第一次私下單獨見面,成年人的世界總是充滿心照不宣又不加預示的疏遠,謝嬋隱約察覺到老喬對她利用的態度,逐漸不再來往,老喬也沒再聯繫過她。
「前幾天我在街上看見小謝,就一起聊了幾句。」
謝嬋嗯了一聲,抱著小喬給她梳頭髮。
老喬掏出張銀行卡推到謝嬋面前,謝嬋一愣,不明白老喬這是什麼意思,又見他立刻緊張地解釋:「……你別誤會,我沒有別的意思,這是謝然從我家門縫下面塞進來的,估計覺得我日子不好過想著幫我一把,但我……實在是不好意思拿,你幫我還給他吧。」
謝嬋沒吭聲,只覺得半年沒見,老喬好像變得有些神經質了,他身上那股莫名其妙的緊張感影響到身邊的人,使人條件反射性地覺得跟他相處不舒服。
「其實今天來,還有一件事情想要拜託你,是關於小喬的,我知道你現在應該,挺討厭我,但我真的沒有什麼朋友,不知道還能找誰幫忙。」
謝嬋沒有吭聲,小喬柔軟的身體在她懷中動來動去,淋過雨的身體很快熱起來。她雖不再嚮往婚姻或是生育,可小喬到底是她曾經相處過一年,晚上摟著睡覺的孩子,謝嬋對著她心腸硬不起來。
許久過後,謝嬋無奈道:「你說吧。」
「……能不能讓她,在你這裡住幾天,我有點事情要出差。」
「就這樣?」
老喬把頭一點:「就這樣。」
見謝嬋答應下來,老喬感激地點點頭,他不再看小喬一眼,迅速起身離開,卻在快要出門的時候被謝嬋叫住。老喬神情一僵,緩緩回頭,只見謝嬋抱著小喬,遞上來一把傘,輕聲道:「外面下雨了。」
老喬一怔,緊接著聽見女兒在謝嬋懷裡軟聲開口。
「爸爸,你要早點來接我回家。」
他顫抖著把傘接了過去,迅速背過身,不敢叫謝嬋看見他通紅的眼眶,離開的背影帶著一股破釜沉舟的決絕,每一腳踩在黑暗的樓道里都帶著迴響,鼓動著老喬的耳膜。
他全身血液往上涌,一口氣跑到一樓,在呼哧呼哧封箱似的喘氣聲中拿出他從不捨得換的破手機。
這是他的前妻留給他的,那是二人還在談戀愛的時候,老喬拿著領到手的微薄工資給她換了台新手機,於是舊的這台就給他用,她走的時候把什麼都帶走了,只留下了三萬塊錢,小喬,和這個手機。
老喬撥通了小馬的電話,他原以為小馬會掛掉,沒想到幾聲之後卻通了。
電話那邊無人說話,只余小馬靜謐的呼吸聲。
老喬聲音顫抖道:「我想見你一面,把話給說開,你來我家,就現在。」
幾秒鐘后,小馬沉聲應下。
這場來勢洶洶的大雨一直下到晚上十一點才雨勢稍殺,謝然洗完澡,看到謝青寄在床上看書,他掀開被子鑽進去,二人摟抱著,謝然卻有些心神不寧。
「要不還是給謝嬋打個電話吧,這個點她睡了嗎?」
謝青寄看他一眼,知道今日這個電話不打出去,謝然肯定睡不著。
他長臂一伸拿過放在床頭的手機,幾秒鐘后,電話通了,謝嬋的聲音傳過來,謝青寄感覺到懷裡抱著的人頓時放鬆緊繃的身體。
謝青寄讓謝然枕在自己的胳膊上,俯身輕輕吻在他的額頭。
「姐,你睡了嗎?家裡怎麼樣?」
「剛剛洗完澡……」她的聲音聽起來精疲力竭,過不一會兒又傳來大口喝水的聲音。
「怎麼了?」
「你們前幾天是不是給了老喬一張銀行卡?」
謝然一怔,回答道:「是啊。」
「他今天來我家,托我把卡還給你們,還讓我幫他照顧幾天小喬,說要出差,以前沒感覺小喬這麼難帶,今天她就一直哭,吵著要回去找她爸。外面下著那麼大雨,老喬也不接電話,我就在想是不是人在飛機上,他不是說要去出差嗎?我就跟小喬說睡醒了就把她送回去,總之剛剛哄睡著。」
謝嬋坐在沙發上疲憊地嘆口氣,濕漉漉的頭髮往下滴水,雨天屋子裡潮,感覺一股若有似無的水汽包裹著她,叫人渾身不舒服。
「睡著了就行,你也早點睡,明天我和哥給你帶早餐。」
謝嬋嗯了聲,謝青寄剛要掛電話,卻聽謝嬋突然道:「……等等,小謝,好像不大對。」
謝然一下翻身坐起,二人對視一眼,謝青寄也跟著嚴肅起來。
謝嬋握著手機,看向沙發上放著的一直被她忽略掉的書包。
這個書包是老喬放在這裡的,她原以為裡面裝著的是小喬的換洗衣服,想要拿出來放在小喬枕頭邊上明早穿,可剛一提起書包就覺得有些不對勁。
重量不對,形狀也不對。
謝嬋拉開書包一看,只見裡面堆著一疊又一疊現金,塞得密密麻麻,最上面放著的是一本紅皮護照,還有一張寫著美國電話號碼的便利貼。
謝嬋有些慌了,跑到小喬睡著的卧室推門一看,床上空無一人。
——小喬趁謝嬋洗澡的時候偷偷跑了出去。
接近午夜十二點,雨勢淅淅瀝瀝綿延不絕,大G和路虎先後從窄小的衚衕里貼著牆飆出,謝青寄和謝然一前一後,兵分兩路,一個去接謝嬋,一個直接開車去老喬家。
本不打算帶上謝嬋,可謝青寄說還是帶上放心,今晚發生的一切都顯得詭譎,老喬在這個特殊的時間節點做出的舉動,好像預示著有什麼無法挽回的事情即將發生,他們不敢輕易放謝嬋一個人。
眼見還有十分鐘的路程就要開到老喬家,最後一個十字路口卻擁堵著,前方路段發生車禍,有協警指揮著疏通車輛,一連封了三條街都不許通行。
導航上顯示著如果此時繞路要多開二十分鐘才能到達目的地,謝然狠狠錘了下方向盤,卻無可奈何。
他打給老喬的電話一直無人接通,好在此時謝青寄的電話打了過來,說已經接上謝嬋,正往老喬那邊趕,謝然立刻提醒他封路的事情,叫謝青寄繞開節約時間。
一道閃電撕破夜空,風雨頃刻間大起來,接著是滾滾悶雷一聲接著一聲,一聲厲過一聲。
謝然煩躁地滑動著手機,不停撥打老喬的電話,他一低頭,看到桌面上顯示的時間,此刻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這天正好是上輩子謝嬋去世的日子。
一股巨大的不安感襲來,比突如其來的雨勢還要猛烈,謝然不願往壞處想,他手指顫抖,從通訊錄中找出小馬的電話。
謝然心中祈禱:一定不是他想的那樣。
一聲、兩聲、三聲,可小馬的電話同樣無人接通。
謝然掛斷電話,一腳油門加快車速,唰一聲飛過,車輪激起半人高的積水,往前的窄巷再開不進去。
謝然把車停在路邊,跳進雨中,鞋一踩上地面就立刻被浸濕,可他根本顧不上這些。
他沒命的奔跑,等熟悉的破敗居民樓終於出現在視線中時,謝然肺部已經快要炸開。
雨中突然傳來一聲悲痛欲絕的叫喊:「小馬——!」
那是謝嬋的聲音!
謝然更加不敢停下,他尋著聲音踉踉蹌蹌地跑過去。
只見幾米開外,馬貝貝渾身抽搐地躺在地上,謝嬋和謝青寄跪在他的旁邊,黑漆漆的樓道里似乎站著老喬和他的女兒。
以馬貝貝後腦勺為中心的位置,正往外一灘灘地滲血,那血初時很濃,又很快被雨水沖淡,他伸出一手想去摸劇痛的頭部,卻被謝嬋一把抓住。
馬貝貝只感覺後腦勺涼颼颼的,他的視線漸漸黑下去,身體冷,只有被謝嬋手握著的地方是熱的。
他看到謝嬋為他哭了。
小馬頭一次膽大包天,頭一次不用顧忌謝家那凶神惡煞的兄弟倆,他放心大膽地回握住謝嬋的手,感受著對方細膩的皮膚,這將是他死前最後的觸感,小馬覺得,真值得啊。
「小馬?你撐一下,小謝在叫救護車了……」
謝嬋淚流滿面。
小馬嘴巴張張合合,似乎有話要說,謝嬋低頭湊近,聽見小馬費力道:「……別,別報警。」
「小馬?」
謝嬋不可置信地看著小馬,不敢相信小馬最後留下的話,居然是交待她不要報警。
再無人回應謝嬋,小馬似乎已經很累了,他眷戀地看著謝嬋,眼中熄滅的,是至死都未曾宣之於口的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