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七夕長相守(1)
第27章七夕長相守(1)
接連幾天我高燒不斷,時醒時睡。夢中總有無數的惡鬼啃咬著錦繡,而她在那裡對我伸手哭泣,我卻被眾惡鬼包圍,無法過去救護。我的胸口疼得彷彿有人在硬生生地折斷我的肋骨。我不停哭喊著錦繡的名字,原非白焦急驚慌的臉不時出現在我的眼前。
我做了很多稀奇古怪的夢,有時夢到宋明磊嘴角帶血地跪在地上,他面前高高坐著滿臉怒意的原非白,他冷冷問道:「你們到底對她說了些什麼?是想活活把她折騰死嗎?」宋明磊倨傲地擦著嘴角的血跡,對他冷笑道:「三爺此話差矣,真正折騰她的人是您吧!您忘了當初您是怎麼答應我們小五義的了?」有時我又夢到錦繡滿臉淚痕地站在我床前,痛苦地看著我,後面站著那個想殺我的白衣人。我想出聲提醒她,卻發不出聲音,只聽見那白衣人對她冷冷說道:「她快死了,這下你可稱心如意了。」然後我又陷入昏迷了。幾日後,我在一陣悠揚悲哀的琴聲中恢復了意識,耳邊傳來素輝和謝三娘的聲音。
「娘,木丫頭會不會死?」素輝的聲音有些苦澀。
「死小子,別亂說,給三爺聽到了,他可又要急了。」三娘的聲音有些哀傷,「真是可憐,她才剛十五歲啊。」「可是趙先生說,如果木丫頭今天再醒不過來,她以後就再也醒不過來了。」素輝說著說著,忽然抽泣起來了,「娘,木丫頭是好人,您能不能別讓她死?」「傻孩子,連趙先生都這麼說了,娘又有什麼法子?娘也喜歡木丫頭,自木丫頭來了咱們這個苑子,三爺比以前開心多了。娘也想讓她醒過來啊……唉,你還是去回三爺,叫三爺別彈了,是不是得先給木姑娘穿上衣裳,準備讓她上路吧。」謝三娘說著說著,再也忍不住哽咽出聲。
素輝哇地大哭起來,然後隨著推門的聲音,他的哭聲漸弱。我努力睜開眼睛,只見我躺在自己的房間,房裡空無一人。估計素輝先去向原非白報我的死訊,而謝三娘一定是替我準備壽衣去了。
我努力想坐起來,可是肋骨處的舊傷疼得我直冒冷汗。我想起素輝剛才的話,心想:趙先生說如果我今天醒不來,就永遠醒不來,那這樣我是有希望活過來還是僅僅是迴光返照?
我冷笑一聲,如果是迴光返照,那我也要先殺了柳言生。我咬牙翻身下床,重重摔在地上,滿頭大汗地扶著凳子站起來,拿了梳妝台上的酬情,向外挪去。
外面忽然閃電驚雷,下起大雨,可見老天是不贊同我這個時候去報仇的。然而一想起錦繡絕望悲哀的淚容,我瘋狂地向紫園的方向挪去,可惜剛移出幾步,身後便傳來素輝的驚叫聲,「三爺,木丫頭,她、她、她……」我不理他的叫聲,只是一個勁地往前走。我真恨我的輕功那個爛啊。
眼前人影一晃,韋虎已擋在我的眼前。他在雨中單腿跪下,沉聲道:「姑娘大傷未愈,請姑娘千萬珍重身子,快快回去吧。」我默默地繞過他,向前蹣跚地走去,不理他在身後替我撐著雨傘焦急
地在我身邊大喊。我又艱難地走了幾步,心中只有殺了柳言生、為錦繡報仇這個念頭。
一個人影飄然而至,我抬起頭,竟是拄著拐棍的原非白,他全身都淋濕了。幾日不見,他絕色的容顏憔悴不堪,雨水順著他滿是細小胡楂的下巴滴下。他看著我的目光有驚喜,又有傷痛,「你、你終於醒了,你這是要去哪裡?」我想繞過他,可是就在這一刻我所有的力氣全都用完了,手一松,酬情掉在地上。我猛地倒在原非白的懷裡,竟把原非白也壓倒在地上。上方韋虎早已遮上大油傘。原非白緊緊摟著我,顫聲問道:「你究竟要去哪裡,木槿?」我看著那傘,想起喬萬給錦繡打傘離開館陶居的情景,向後望去,我才發現,我只是走出了幾十米而已。
錦繡,我可憐的妹妹啊,怪只怪你的這個姐姐是那麼沒用啊,在身體好的時候沒有能力保護你,現在病成這樣,我該怎麼樣來保護你啊!
我不由得緊緊抱著原非白,絕望地放聲大哭起來,然後我又很沒用地失去了知覺。
第二天,我醒來,趙孟林來把過脈,說是靜養幾天就無礙了,還有就是以前說過的那些,什麼強身健體、修身養性、千萬不可食辛辣之物、忌動怒之類的。
我這一病也算是把西楓苑鬧得雞飛狗跳了。我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盤算著如何為錦繡報仇,無論誰對我說話,我都一直痴痴獃呆地不搭理,就連宋明磊和碧瑩來看我,我也不理不睬,他們只得傷心地回去了。我聽說錦繡一直在西安,卻再未露面。
原非白見我不願答話,也不逼我,只是寸步不離地守在我身邊,親自喂葯喂湯,還不時為我撫琴排憂。
這一日,我終於能下地了,便起一個大早,來到練武場。
過了一會兒,素輝推著原非白過來了,後面跟著韓修竹。素輝一見我就驚叫起來:「木丫……木姑娘今兒頭一個到,真是稀奇!」原非白看了我一陣,眼中有一絲了悟,向我微笑道:「看來木槿心意已決了!」我回了一個微笑,向原非白和韓修竹福了一福,「以前是木槿淘氣,不懂事,請三爺和韓先生多多包涵。從今天起,請三爺和韓先生在武藝上嚴格教導木槿。」這是我第一次這麼認真地練習武藝。因為我想通了一個道理,想要保護身邊的親人,首先要自己強大起來。
即使我很有可能活不過三十歲,我也必須趕在奔赴黃泉以前,為我的妹妹做好一切。
所謂最了解你的人永遠是你最厲害的敵人,我開始要求張德茂幫我調查柳言生其人。
我又向原非白借了各類書籍,其中以兵書居多,一有空我便往他的私人圖書館跑。我還很虛心地向他和韓修竹求教。素輝總說我像變了一個人似的,笑容格外平靜。
韓修竹看我的目光一天比一天深沉。原非白待我如常,對我提出的問題總是耐心解答。如今時間寶貴,我亦不再掩飾自己的才學,同他討論一個問題時,時常舉一反三。我們有時秉燭夜談,直至雞鳴,濃興不減。他不愧是天下才子,對於時政要事常有超越前人之見解,甚至很有現代人的看法。可以說,他是自宋明磊之後唯一一個可以和我談得這麼深遠的人。
他看我的眼神亦是愈來愈溫柔欣喜,他對我比以往更關懷備至,時常噓寒問暖,可惜我已無力再陪他玩感情遊戲了。我不想去探究他如此對我是真是假,抑或是為了他的神秘情人,因為我的心中只有殺了柳言生為錦繡報仇這個念頭。
原非白開始讓韋虎教我騎射,騎馬時,我摔了幾次,原非白便讓韋虎放慢節奏,過了兩天,我方才學會。而對於射技,我卻有些天賦,只一個時辰就掌握了要領,而且奇准無比,只差功力火候,連韋虎也嘖嘖稱奇。
我在休息時研究弓箭,心中一動,問韋虎:「韋壯士,咱們東庭可有連射數十支,乃至數百支的弓弩?」他沉默了半晌,回答說:「回姑娘,小人曾在驃騎營中看過最厲害的弓弩,只可連發十支而已。江湖能人異士雖有連發暗器,連發數百支的恐是至今天下還未有吧。」我想起了古龍的《絕代雙驕》,一時興起,便問道:「你可曾聽過暴雨梨花針?」他瞪大了眼睛。接下來的幾天,我和韋虎滿頭大汗地躲在他的木工鐵實驗室里,和他一起研究能同時射出數百支箭的武器,韋虎也漸漸入了迷。原非白為我們找來了一個名為魯元的能工巧匠,他比韋虎更沉默寡言,臉部被嚴重燒傷,據說是魯班的後人。
七月初一,我們成功地研究出能同時發射一百支的弓弩,須兩人同時操作,一人抬,一人放箭,射程可在四百米左右,這在那個時代而言是相當有威力的。
我正在考慮是否要取名神舟一號或以錦繡的名義什麼的,背後傳來魯元極其可怕而嘶啞的笑聲。我回頭一看,他的眼中正發出興奮的光芒,那燒毀的面容在月光下彷彿是獰笑的惡鬼。我猶自害怕,不自覺地往後退,回頭一看,韋虎的笑容竟更可怕。我開始懷疑那個時代搞科研的人員都是如此。
想到初步模型已成功,我放下心來。我忍著怯意,向魯元說著我的下一步計劃。我想請他把這弓弩縮小尺寸,可縛在手腕,最好能打造成尋常首飾的樣子,並且可以放些劇毒,沒想到魯元卻上上下下凌厲地看了我幾眼,然後猛地上前一步,扣住我的雙肩,厲聲喝道:「你小小年紀,為何心腸如此歹毒?」看著那鬼臉,我嚇得不輕,肩胛骨像是要被他捏碎了。韋虎趕緊上前拉開魯元,但經魯元一提醒,他亦是充滿疑問地看著我。
我理了理衣襟,鎮定地說道:「等魯先生製造出來時,我自會告訴您我的用處。」第二日,張德茂如往常來送日常用品,我趁點貨的時機,將偷描下來的弓弩製造圖及最新的腕縛珠弩設計圖夾在賬冊中遞給他。他目光閃爍,含笑接過。
轉眼間,七夕將至。在古代七巧節是女孩子相當重要的節日,因為這一天女孩們會祭祀雙星,乞求自己能玲瓏智巧,好與心上人相親相愛,福祥一生。有詩曰:
綉闥瑤扉取次開,花為屏障玉為台。
青溪小女藍橋妹,有約會宵乞巧來。
謝三娘興沖沖地來找我時,我正頭髮凌亂、滿面污泥地在韋虎的工匠房裡,耳邊插滿炭筆,跪坐在一堆製圖中,和一個普通的裝修民工無異。
謝三娘自然是驚詫萬分,然後不管三七二十一,硬是把還在苦思冥想如何將火藥和珠弩相結合的我拉到園子里,對我嚴肅教育了一番,說是十五歲的姑娘已經大了,將來還要伺候三爺,怎可如此不重視婦容?
我正低頭聽得頭皮發麻,不想原非白和多日不見的宋明磊正好經過梅園,看到我這樣子,也是嚇了一跳。
宋明磊眼神中閃著一絲心痛。
原非白嘆了一口氣,向我招招手,讓我坐到他身邊的小椅子上。他一手捧著我的小臉,一手用他的袖子輕輕擦著我的臉,輕聲道:「莫怪三娘多嘴,這回可連我這個做少爺的也看著心疼了,莫要再搗鼓那些東西了。
你究竟要做什麼呢?讓我來幫你吧。」我看著他白袖上的一片污跡,心中一顫。他一向有潔癖,不近人身,今天不避眾人為我擦污衣裳,又是為何?
我抬頭,正對上他的鳳目,一時間心中有千言萬語欲對他傾訴,然而最終無法開口,只得轉過臉去。宋明磊的臉上清清冷冷,看我的眼神竟是一片凄愴。
七夕之日,謝三娘幫我用天河水沐浴洗髮,然後替我換上最好的淡紫綾羅花裙,頭上梳著朝月髻,髻上戴著香香的白蘭花,輕描畫眉,抹上脂粉,微點絳唇,額上印上淡粉花,然後又用鳳仙花汁染了指甲。
經過這番打扮,連素輝也嘖嘖稱讚說原來木丫頭也可以這麼漂亮。宋明磊在角落裡溫柔地看著我,原非白則對我深深凝視不語。
夜色初暮,出人意料地,我們迎來了阿米爾和盛裝打扮的碧瑩。
原來阿米爾送碧瑩來我們西楓苑陪我一起過七夕,他恭敬地跪稟原非白,「啟稟三爺,我家主子來信說是還有些事未處理完,一時半會兒還得留在西域,趕不回來陪瑩姑娘過乞巧節。想著木姑娘和瑩姑娘是結拜姐妹,乞巧節又本是女孩子聚在一起的日子,就遣小人送瑩姑娘過來,請三爺照顧一下。」原非白和藹地讓他起來,笑道:「你們四爺可真替你家姑娘想得周到,還怕她一個人過不了乞巧節。」他瞥了我一眼,接著說道:「早聽說非珏極為寵愛瑩姑娘,現在一看,果然不假。」碧瑩的臉一下子通紅,害羞地看向我和宋明磊。宋明磊只是冷冷地別過臉去。儘管我十分懷疑那封信的作者是果爾仁,可我的臉色想必也不怎麼好看。
不過,我還是很高興能再見到碧瑩。她趁人少時,對我解釋說她只是想趁乞巧節來看看我,不知道這個阿米爾竟會這麼說,然後又有些語無倫次地叫我不要誤會,可眼光卻瞟向宋明磊。我放下心來,又覺得好笑,她明明就想來見宋明磊,拿我做個托兒。
於是,我笑呵呵地拉著宋明磊過來,就像去年我們小五義過乞巧節那樣,三個人一起用稻草紮成個一米多高的「巧娘娘」。我們幫「巧娘娘」
穿上綠襖紅裙,坐在庭院里,供上瓜果,並端出事先準備好的「種生」,就是豆芽,又稱巧芽芽,剪下一截,投入一碗清水中,浮在水面上,看月下的芽影,以占卜巧拙。
我們點亮了西楓苑裡的所有宮燈,並在庭院中陳列阿米爾帶來的西域瓜果以乞巧。
然後我和碧瑩便按慣例以五色細絲線穿針引線,競爭快慢,然後舉行剪窗花比賽,以爭智巧,結果我是樣樣皆輸,無意間丟了西楓苑的臉。阿米爾面露得意之色,素輝則是看著我乾瞪眼。
碧瑩又取來古琴,為大家奏了一曲《越人歌》。她的眼光不時看著宋明磊,其意不言而喻。宋明磊卻始終不動聲色。一曲終了,我們拍手叫好。原非白也是古琴高手,表情相當訝異,顯然沒想到我家碧瑩是個難得的高手,便溫婉地邀請碧瑩與他合奏一曲《廣陵散》,把大夥聽得迷醉了半天,宋明磊看碧瑩的臉色總算緩過來一些。
我在那裡微笑拍手,不由想起錦繡現在又在何處過節呢?不禁心下黯然。
忽聽得一陣銀鈴般的嬌笑傳來,「好一曲《廣陵散》。」我們循聲望去,只見一個男裝佳人站在垂花門前,紫瞳在七夕的星光下分外耀眼。她絕世玉顏上帶著一絲謔笑,右耳戴一串紫晶長珠鏈,一身白衣,英姿颯爽,眉宇間風情萬種,身後跟著一個健壯的黑衣侍衛,神情恭敬異常,這正是我日思夜想的胞妹花錦繡和她的貼身侍衛喬萬。
我笑逐顏開,立時跑過去想拉她的手,沒想到她卻看也不看我一眼,同我擦身而過,直接走向原非白,單膝跪地,向他行了個大禮,恭敬道:
「七夕之夜,錦繡思念家姐,貿然造訪,還望三爺恕罪。」我尷尬地站在那裡片刻,一邊慢慢地往回走,一邊難受地看著錦繡。
原非白默默地看著垂首跪在地上的錦繡,又飛快地看了我一眼,淡淡一笑,朝錦繡伸出手來,「姑娘實在客氣,姑娘光臨寒舍,蓬蓽生輝,何罪之有,快快請起。」
錦繡這才抬起頭來,紫瞳看著原非白的鳳目,借著他的手站了起來。
原非白本來坐在我的左邊,碧瑩坐在我的右邊,她見錦繡來了,便乖巧地讓出座位,讓錦繡坐在我的旁邊,自己乘機到宋明磊身邊去了。
原非白讓素輝又備了椅案,擺上小菜、瓜果,兩廂落座。
錦繡的忽然造訪令大家感到有些突兀,場中一陣沉默,錦繡和喬萬也不說話。她說是來看我,竟不正眼看我一眼,我心中一陣氣苦,正想對她開口,韓先生已出來活躍氣氛,「聽聞錦姑娘的劍法冠絕武林,今日乞巧,不如姑娘舞劍以助興如何?」眾人立即附和,錦繡也不推辭,笑道:「那就獻醜了。」丑字一出,她已如驚鴻一般落在場中,衣袂飄飄,出塵絕世。眾人不由一陣喝彩。
她對原非白說道:「不知可否請三爺奏一曲以助劍氣?」原非白沉吟片刻,微微一笑道:「有何不可?」原非白玉指輕揚,一陣深情優美的曲調響了起來。我凝神細聽,正是他傳遍天下的得意之作——《長相守》。錦繡的銀劍清嘯一聲,已隨她飄然的身影,閃著銀光飛舞起來。
一時間,我神為之奪,魂為之攝。星光下,那一琴一劍如多年的故交一般,配合得竟如此默契。
紫瞳佳人的銀劍翩若驚鴻,宛若游龍,隨著原非白驚才絕艷的琴藝,彷彿兮若輕雲之蔽月,飄搖兮若流風之回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