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聽不到(108)
「他如果確實是以結婚為目的在談戀愛,我覺得你們還不如趁早分手為妙。」
許馥說著,突然意識到胡蝶好像一直在她對面惡狠狠地咳嗽,好像還在擠眉弄眼著什麼。
她頓了頓,似有所知地轉過身,看到了熟悉的臉。
陳聞也拎著個保溫袋站在她身後,禮貌地沖胡蝶和陸時穎點了點頭,算作打了招呼。
他穿著件淺灰色的帽衫,露出一點白T的邊角,人站得筆直,像極了一棵挺拔的小白楊。陽光透過落地窗灑在他身上,黑色的助聽器泛起冷質的光。
見她轉過頭來,他舉起手裡的保溫袋拍了拍,笑容乾淨明亮,道,「我怕食堂的飯太難吃,做了一點。」
第72章
全場只有陸時穎和胡蝶感到尷尬。
她倆笑容都乾巴巴,和陳聞也「嗨」「哈嘍」地打了招呼后,就感覺沒什麼話講,反而兩位當事人就如無事一樣,溝通得極順暢。
「哇,」許馥挺驚喜地接過那個保溫袋,抬眼帶笑問他,「做的什麼呀?」
「甜點。你們下午有空可以嘗嘗。」
陳聞也看三個女孩聊得正開心,很有眼色地準備退場,他沖許馥親昵地笑笑,道,「那我就先走了,晚上下班來接你。」
「等一下。」
許馥站起身來,「你來得正好。我帶你去一個地方。」
說完,她與兩位心情仍舊緊張,表情仍舊尷尬的姐妹揮手告別,拉著陳聞也的手離開了咖啡廳。
他拉著她的手,為意外得到了一個約會而欣悅,但很快又抬手看了看錶,遲疑道,「可你沒一會兒就要上班了。我們去哪兒?」
許馥笑道,「就去醫院。」
陳聞也有些困惑地望她。
助聽器已經換了新的了,她卻要帶他去醫院?
他無意識地攥緊了她的手。
說實話,陳聞也對醫院的感情很複雜。
以前幾乎就沒怎麼進過醫院,結果今年連續來了這麼兩次,就被宣判失去了聽力。誰能不厭惡這個倒霉的地方呢?
但是醫院卻是有她的地方。
他們的關係由這裡開始拉近,這也讓他對醫院常懷有一顆感恩的心。
許馥早就想要帶他來一趟醫院了。
在他不經意地撫上助聽器的無數個瞬間,在他說到賽車比賽和演唱會時停頓的一拍,在他輕聲問她「怎麼會喜歡一個聾子」的時刻——
她就想好了,要帶他來一趟醫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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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次他不是作為病患,她也不是作為醫生,而是作為真正的旁觀者,來看一看這人間。
許馥思索著按下了電梯,「唔,就從門診開始好了。」
「你帶我來參觀么?」陳聞也反應過來,微微勾起唇角,「導遊姐姐。」
「差不多,」她遞給陳聞也一個口罩,莞爾道,「帶你參觀我的『奇妙走廊』。」
急診室的大門永遠常開。
如今到了流感的季節,門口的長凳上坐滿了形形色色的人們,咳嗽聲、擤鼻涕的聲音不間斷地響起,有小朋友在父母的懷裡沙啞地哭,也有幾個中學生邊擤著鼻涕邊聊天,不知道說到了什麼,發出一通夾雜著咳嗽的爆笑。
醫生熟練地問病情,每個人都差不多,頭痛、肌肉酸痛、咳嗽、莫名其妙的高燒……
「張嘴,做個咽拭子。啊——」
「拿這個繳費,去抽血室采血樣。半個小時后出結果拿來給我看。」
看了血樣和陰性流感報告后,又道,「看血樣高度懷疑病毒性流感,淋巴細胞絕對值明顯下降,白細胞偏高一點,應該屬於假陰性。把磷酸奧司他韋吃上。」
發燒的情況十個里有八個都一樣,但其他的就都是些特別的情況。
「讓一讓——」中年男子推著輪椅進來,幾人很快將輪椅上昏迷不醒的老太太搬上了病床推走,他焦急地跟在一旁,手一直緊緊地抓著那床邊,像抓著一根極細的、即將斷開的絲線。
一對中年夫妻相擁著,那男士將老婆護在懷裡,請問前面的人可不可以插一下隊。
「實在不好意思,我老婆和我兒子玩蹺蹺板時不小心栽下來了,頭上砸了這麼大一個包,」他很慌張地在他老婆頭上比劃,「就在這裡,你們看,這麼大啊!這麼大!能不能插一下隊?拜託了。」
眾人的目光都如他所願,聚焦在他老婆腦袋上的大包上。
他老婆臉青一陣白一陣地拉了他,「行了,閉嘴吧,排不了多久。」
微胖的男士急得一頭汗跑進來,「醫生,我剛被魚刺卡了!」
許馥對同事擠擠眼睛,示意他「來活了」,旋身拉著陳聞也走了。
在這條彎彎折折的走廊里,他們時不時就要為推著病床或輪椅的人們讓路。
有緊緊戴著氧氣罩,面色發黃、緊閉著雙眼的老人,和身邊表情麻木的家屬和護工;
也有剛打籃球崴了腳齜牙咧嘴的少年,和怒目而視的父母。
他們路過了采血室、放射科,人們惶恐不安地排著長隊,等待門打開傳出「下一個」的聲音,然後忐忑地走上前去。
他們路過了婦產科,年輕的夫婦甜蜜地咬著耳朵說著小話,男人的手、女人的手時不時地就要去撫摸一下漲起的肚子。
他們路過了ICU,那裡緊閉著大門,門邊的牆壁上被畫了一朵小花。
「這是一個從ICU里出來的小朋友畫的,」許馥不知想到了什麼,腳尖在地上輕輕摩挲了下,畫出了個圈來,「她媽媽在這門口跪了三天,祈求她的孩子健康平安。」
陳聞也的手指摩挲著她手背,道,「她的祈求成真了。」
「對……但那個小朋友最後還是去世了。」許馥望著那朵小花出了會兒神,然後笑了笑,道,「她離開了人間,但把她的這朵小花留給了我們。」
她轉過身,面向他站定,一雙眸直直地望向他,「阿也,這是一條奇妙的走廊。」
「同樣的、狹小的時空之中,聚集著無數正在生活中掙扎沉浮的人們。而不管是我,還是你,在這之中,都絕對屬於更幸運的那一批。」
她的手撫上他的助聽器,嫣然一笑,「不過是聽力不好,算什麼呢?」
「你還是這麼健康,年輕,英俊。有著無窮無盡的勇氣和不可限量的未來。」
「我們之間,也是非常正常的、單純的談戀愛,是健康的男人與健康的女人在平等地交往,絕不存在什麼『憐憫』『救贖』之類的複雜含義。」她莞爾著,話語溫柔又篤定,「你這麼好,我也實在是不知道能夠可憐你、救贖你什麼。」
「所以不要再因為這一點小事產生任何自卑、懷疑自己的情緒了。我希望你永遠像站在領獎台上一樣自
憶樺
信、驕傲、朝氣蓬勃,那才是真正的你的模樣。」
話音落下,她望向陳聞也,覺得他那雙眸里包含了太多深濃的、不可捉摸的情愫。
「……怎麼不說話?」她輕咳一聲,問,「聽到了么?」
「……聽到了。」陳聞也終於笑笑,露出虎牙來,指指自己的助聽器,「聽得很清楚。」
在他灼灼的視線和明亮的笑容之下,許馥後知後覺,莫名其妙覺得耳根有些燒,「那就好。」
「行了,你走吧,我要上班了。」
陳聞也左右看看,發現無人注意他們,探身俯向她,一個吻飛快地落在她臉頰上,輕聲道,「晚上見,姐姐。」
「……晚上見。」
陳聞也邁著輕快的腳步離開了。
許馥望著他的背影,覺得自己的心跳竟因為這一個普通的、蜻蜓點水般的吻,加速得厲害。
她希望陳聞也能夠明白,就算有一天他們分開了,分開的原因也絕對、絕對不是因為他的聽力。
那麼明晃晃的一個顯眼包,不應該為這些小事絆住腳。
但這裡是屬於她一個人的「奇妙走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