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堅守(1)
北川縣城5月12日的夜晚是一個不折不扣的黑色之夜,地震已經將整個北川縣城摧毀,沒有水沒有電沒有通訊,晚上到處漆黑一團。***居民恐慌的叫喊聲與房屋的垮塌聲交織在一起,陰森恐怖,老天爺又無地降下大雨,氣溫急劇下降。昔日繁華熱鬧的北川縣城,此時似乎變成陰曹地府。龔江忙了一天又冷又餓又渴又累,他在露天的廢墟上像一條無家可歸的野狼游來游去。不斷的餘震、垮山的巨響、霏霏落雨和山洪暴漲的威脅令北川縣城還沒有逃走的倖存者毛骨悚然,縣城裡有許許多多的人嚇得號啕大哭。此時龔江彷彿瘋狂了,他脫下上衣任憑雨水鞭打著裸露的脊背。龔江狂喊了一個下午,喉嚨里有熊熊烈火在燃燒,他感到自己的嗓子在變粗變大,而喊出的聲音卻一聲比一聲變小變細。他躺在廢墟上張開嘴對著天空,讓雨水衝進自己的喉嚨。龔江太需要水了,他意識到如果再不用水降一下嗓子的溫度,他將變成一個啞人。儘管喊了一個下午都沒有回應,龔江仍然幻想,埋在廢墟底下的人還有生命,一定有許多人仍然活著,他的喊聲是他們的精神支持,是他們堅強活下去的力量。他想,可能有許多人處在昏迷狀態或者嗓子被塵土堵塞了,雖然暫時不能回應他,過後肯定會有反應的,他要喊醒他們。
龔江潤了一下嗓子,又去探視國興銀行北川辦公樓廢墟下的倖存者和被掩埋的金庫。
12日一個整夜,龔江獨自一人留在凄風冷雨中,在國興銀行辦公大樓的廢墟上,在不斷造訪的餘震中。他歇一會兒,站起來喊,再歇一會兒,再站起來喊,漫漫長夜迴響著一聲聲凄涼的呼喊。他一直不停地呼喊著職工的名字,喊累了,他就從廢墟的縫隙里遞進水和食物,讓倖存者們知道,他們的行長一直在陪伴著他們,一直在想方設法營救他們,他用狂喊的方式鼓勵倖存者堅定信心。
那時龔江不知道餓,也忘記了冷,他冒雨站在廢墟上,持續不間斷呼喊職工的名字,漆黑陰森的夜晚,他嘶啞的喊聲顯得悲壯而凄慘。在平常的工作和生活當中,龔江認為自己不是一個好領導好行長,他脾氣犟,辦事固執,還有一點老子英雄很能幹、自由散漫無所謂的想法。對職工們的正確意見,他明明知道是對的,但為了維護自己的尊嚴和所謂領導者的權威,從來不肯當面接受批評,尤其在人多的時候。他學會了當一個小官員的秘笈,平時端一點架子,手拿一個子彈頭式的玻璃鋼茶杯,看乏了文件,他就到各科室轉一圈,擺出一副威嚴的面孔。他認為當行長要有威信,對待與自己意見相左的職工,就是要針鋒相對予以排斥。龔江不怕得罪人,也不怕職工們上告,他始終認為自己走得正,坐得正,好漢做事好漢當,沒什麼可怕的。龔江是一個地地道道的強硬行長,但現在,許多熟悉的面孔被壓在了廢墟里,他的心靈受到了震撼。他認識到平時嚴厲地對待職工是莫大的失誤,現在龔江真想對瓦礫下的職工們說一聲\"對不起\"!他想以自己的行為感動天地,讓職工們明白他是愛護他們的。他一聲聲呼喊著一個個職工的名字,心裡的內疚彷彿一點點被他喊出來,也許正是這一聲聲呼喊,感動了上帝,感動了想永遠沉睡在地下不再見到他的職工,讓埋在瓦礫下還活著的職工有了蘇醒的機會,有了和他對話的可能,也讓龔江暗戀多年的她鼓起了活下去與傷殘抗爭的勇氣。
一整夜,龔江就這樣往返於傷者和被埋的倖存者之間……在焦慮、悲傷和忙碌中,龔江終於熬到了5月13日。不等天亮,他又迫不及待地在晨曦中繼續展開營救。龔江站在廢墟上來回逡巡,仔細傾聽,反覆呼喊,用心捕捉廢墟下每一絲生命的訊息。
龔江始終相信廢墟下還有倖存者,相信被壓在樓下生死不明的職工中還有她——郝苗!龔江想起那一串紫色的布蝴蝶,想起了郝苗,心臟一陣狂跳。郝苗是他暗戀了三十年的人,此刻他非常擔心郝苗是不是仍然活著。龔江一直沒有聽到郝苗的聲音,也許她睡得過於沉了,自己喊破了嗓子她都沒有一絲絲迴音。這麼多人真的都走了嗎?她也走了嗎?自己一生愛戀的郝苗真的走了嗎?如果知道有今天這場天災生,自己應該早一點對她表示,早一點得到她,哪怕抱一抱親吻一下也好!他感到了一種無可奈何的悲傷,恨不能用自己的雙手立即將瓦礫掀個底朝天,將職工們(包括郝苗)營救出來!可惜他沒有三頭六臂,沒有超人的特異功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