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滄海，訣別(1)
第40章滄海，訣別(1)
1.
這樣詭異的四目相對實在讓我很窘迫，慌忙中我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可是失去平衡一下子摔在草地上，後腦勺磕在地上，痛得我慘叫一聲。
楊逸看到我這樣笨拙的舉動，輕輕地笑著，然後蹲下身子把我扶起來。
「見到我你也不用這麼激動吧？」楊逸笑著並肩坐到我身邊。
我已經決定了這兩天都不再和他說話，所以堅持著保持沉默，眼睛也刻意地望向河水，對他視而不見。
楊逸看到我冷漠的表情，繼續笑著說：「行了吧，這樣的撲克臉不適合你，別把自己憋壞了。這一招是我的專利，你學不來的！」
說完，他故意側過臉來擋住我的視線，眼睛裡帶著笑意。
我憋著一股悶火，極力想要控制住自己的表情。可是被他這樣近距離地直視著，我卻怎麼也做不到他那種平日里的面無表情。
楊逸就這麼笑眯眯地和我四目相對，表情格外放鬆：「我看你還能繼續忍多久，哈哈！」
他臉上綻放出來的大笑瞬間就像一根導火索一樣點燃了我緊繃的臉，於是我到底也沒有按捺住自己，笑了出來。我又一次敗給了他，太不爭氣了。
「你太可惡了！我已經不打算理你了！」我惱火地說著，可臉上還是抑制不住地笑著。
「可是你做不到的，未央，你放棄吧，你永遠都做不到真的不理我，就像我永遠都做不到忘了你一樣。」楊逸的語氣格外地蒼涼。
這樣的語氣引得我也是不免一聲嘆息，他的話太真實了，可這不是我希望的。
「怎麼還貼著創可貼，脖子上的傷口還沒好嗎？讓我看看。」楊逸說著伸出手輕撫著我的脖子。
「把手拿開！」我掙扎著用左手一下子打在了楊逸的手背。
楊逸卻一把抓起我的左手死死不放，我掙扎不掉，只能帶著憤怒的眼神盯著他。他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默默地鬆開了我的手，轉過身體不再看我。
恍惚間，我彷彿聽到了他的一聲嘆息。
我倆就這樣並肩坐在草地上，誰都沒有再說話，安靜的空氣包圍著我倆，將我們與遠處篝火晚會的歡歌笑語隔絕了起來，此刻我的心情居然格外地平靜。
我仰望星空，看到完整的一片黑暗的天空上掛著無數顆大大小小的星星，多得像快要掉下來似的。我很想要在腦海里找到一些辭彙來描述這樣壯觀的星空，可是什麼形容詞都找不出來。正在感慨著自己辭彙量何其匱乏的時候，忽然想起了小時候學過的一篇課文里說，夜空中的星星就像是綴在黑色天鵝絨上的鑽石。這就是最合適、最貼切的形容了吧，雖然有些太文藝了。
第一次覺得語文書里的東西也是有點用的，想到這我忍不住笑了。
正在傻笑著，忽然覺得有點不對勁兒，我轉過頭，發現楊逸正在側著臉凝視著我。我剛剛胡思亂想的時候居然忘了楊逸的存在。
「看什麼看？不要這樣看著我！」我被他的眼神搞得很不自在，剛剛發獃時寧靜的心又被他攪亂了。
「你雖然是個一眼就能被看穿的『單細胞生物』，可有時候一發獃，我還真就猜不透你在想什麼。」楊逸說。
「我就這麼容易被看穿嗎？你們這些人一個個地都這麼愛猜別人的心思幹什麼！」我道出了心中的不滿。
「我想知道你每時每刻都在想些什麼。」楊逸凝視著我，用極其平淡的語氣說。
從來沒想過，原來我這一生還能有聽到楊逸對我說這麼文藝的話。這大概是我從上高中起一直到大學畢業都在期待的一件事情，然後眼睜睜地看著等待的熱情一點點被冷漠的現實磨滅，最後只剩下凄涼的絕望。
為什麼，明明放棄這個期待已經很久了，可是今天實現的時候，還是會覺得鼻子里酸酸的，竟感動得要流下淚來呢？
不行，不能這樣！我要鎮定。
黑暗中只剩下他的眼睛在發光。
這樣的目光太刺眼了，我不想再被刺傷，於是我閉上了眼睛。
「你還記得小學時候我們一起在天文台看星星嗎？」楊逸輕輕地問。
我睜開眼睛，看到他已經抬起了頭仰望著星空。
「小時候你偶然地和我嘴唇碰到了嘴唇。可能你不知道，其實你摔下來的時候特別猛，我的嘴裡面都被磕破了，還流了血。那就是你留給我的印子，從那一刻開始，我腦子裡就全都是你了。所以我才一直想著什麼時候也給你蓋一個章，這樣你的腦子裡也就會只有我一個人了。」楊逸看著星空，緩緩地說。
啊，原來他那個詭異的想法是這麼來的，始作俑者竟然是我自己。
「可是那之後你就一直躲著我，可能也是因為我一直沒敢主動和你說話，把你也嚇到了吧！我其實一直想找個機會跟你說話的，可是都沒找到合適的機會，結果一直到晚上大家去天文台看星星，我等到別人都回去了才有機會和你獨處，卻又不知道該說什麼好了，因為你那一吻也徹底把我的心攪亂了，可那時候我還太小，也搞不清楚這樣的心情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所以猶猶豫豫的，最終什麼也沒說出口。」楊逸講到這裡，嘴角浮現出一絲笑意。
原來當年在天文台上看星星的時候，楊逸也是這樣糾結的啊。這傢伙那麼小就學會了面無表情地掩飾內心了，我現在都這麼大了，居然還沒有學會。
「我那時候以為這個初吻對你也造成了和我一樣的混亂，你躲著我是因為怕見到我害羞。可是沒過幾天你就又蹦蹦跳跳地跟我鬧起來了，好像那件事完全沒有發生過一樣。所以我特別生氣，不想再理你了，結果卻又管不住自己，靠近你，跟你鬥嘴。這麼多年了，你從來沒有給過我任何能讓我鼓起勇氣繼續愛你的暗示，你對我永遠都是那種蠻橫的態度，可是每次你身邊有其他對你好的男生出現，你對他們的態度卻明顯比對我要好時，就讓我特別心寒。我都不知道下定了多少次的決心要忘記你了，可總是做不到。」楊逸的語氣很委屈。
聽到這裡我徹底崩潰了，這都是怎麼回事？怎麼這麼些年來的痛苦糾纏，現在都成了他的委屈，難道錯全都在我嗎？「你記得高的一時候班裡第一次聯歡會你唱了一首歌嗎？」楊逸忽然問。
「啊？好像是有吧，我當時唱的是王菲的歌？」我努力搜索著自己的記憶，可是搞不清楚他提起這件事是為了什麼。
「對，當時你唱的是《蝴蝶》，我聽著你唱這首歌的時候忽然想開了，於是也不再為你對別的男生好而生氣了。」楊逸說。
這是怎麼回事？我從來都不知道他還有過這樣的心理變化。
「你還記得是怎麼唱的嗎？唱一段吧，我告訴你是哪句歌詞改變了我。」楊逸低下頭看著我說。
「我當然記得，這是我最喜歡的王菲的歌之一。」我回答，然後默默地回想著這首歌的旋律，輕輕唱了起來。
嘴唇還沒張開來已經互相傷害
約會不曾定下來就不想期待電話還沒掛起來感情已經腐壞
恨不得你是一隻蝴蝶來得快也去得快給我一雙手對你倚賴給我一雙眼看你離開就像蝴蝶飛不過滄海沒有誰忍心責怪
給我一剎那對你寵愛給我一輩子送你離開等不到天亮美夢就醒來我們都自由自在
回憶還沒變黑白已經置身事外
承諾不曾說出來關係已不再眼淚還沒掉下來已經忘了感慨
就像一碗熱湯的關懷不可能隨身攜帶
…………
楊逸一臉寧靜地聽我唱完，然後微微笑說：「就是這句『蝴蝶飛不過滄海』，當時你唱的時候我只聽清了這一句。然後忽然覺得特別好，就算你是一隻左顧右盼的小蝴蝶，你也永遠都飛不過我這片滄海的。所以我釋然了，決定就這麼默默地守在你身邊，等你飛累了，總有一天會停在我這裡的。」
我聽完無奈地笑了，就算我的語文水平再差也看得懂這歌詞不是這個意思。明明講的是無奈的離別，怎麼就讓楊逸因此充滿了勇氣呢？「楊逸，你錯了，我不是你的蝴蝶，你也不是我的滄海。」我平靜地告訴他我的心裡話。
「不，不管你是不是蝴蝶，你都永遠飛不過我這片滄海。」
2.楊逸的眼神里透著充滿信心的堅定，可這樣的堅定讓我更加慌亂起來。
我該怎麼面對這份姍姍來遲的告白呢？
如果說完全沒有動心那絕對是騙人的。畢竟他不是別人，他是我從小一起長大的好朋友，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起就一直住在我心裡的那個人。就是因為我對他曾經抱有過非常大的期望，所以才導致最終無果時我的巨大失望。可是現在，他溫柔地跟我講著從小到大對我的感情，我們在夏天的夜晚里，依偎在一起看星星。
一切都美好得太不真實了，像是個不可能發生的奇迹。
可是我沒有辦法安心地享受此刻的浪漫，因為我知道，這個看似美滿的結局已經不屬於現在的我了。
「楊逸，你放開我吧，我這隻蝴蝶已經靠岸了，不會再飛向你這片滄海了。」說出這些話的時候，我竟然也體會到了什麼叫心如刀割。
「我不放！你一直都是我的，你逃不掉的！未央，你告訴我，這麼多年了，你難道從來都沒有喜歡過我嗎？」楊逸激動地問。
我沒有回答，感覺到眼角有兩行淚默默地流下來。
我苦守著自己最後的防線，殘酷地保持了沉默。恍惚間想起了當年我們大吵大鬧的時候，我逼問過楊逸同樣的問題，那時候的他也是一樣，什麼都沒有說。
為什麼呢，那時候的他到底在想些什麼？可是無論如何，那時的他肯定也和此刻的我一樣，默默地忍受著心靈的鞭笞，咬著牙，雖痛也不作聲吧。
楊逸看見我臉上的淚，苦笑了一聲：「為什麼是程老師呢？」
是啊，為什麼是程老師呢？可是已經是程老師了。
「對不起……」我哽咽著道歉，對眼前的他，也對十年後那個加護病房裡的他。
楊逸沒有再說話，抬起頭仰望著星空，我看到他的眼睛和天上的星星一起閃爍著。我也淚眼模糊地看著滿天的星，那麼多，那麼亮，每顆星星都好像是活著的，不停地跳動著，可是無論怎麼閃動，每兩顆星星間的距離始終是沒有變的。
它們就在那裡互相凝望，始終隔著無法逾越的鴻溝。
我們兩個回到我們班的地方的時候，篝火已經熄滅了，空氣中瀰漫著木頭燃燒后化成灰燼的味道。大部分同學都已經進入帳篷睡覺了，我剛要走進帳篷，正好碰到了正要走出來的小雪。
「嘿嘿，我剛要去找你，你就回來了！」小雪笑著說。
我看到她的笑，就知道這丫頭一定知道剛剛我和楊逸在一起的事情。於是我點點頭說：「嗯，大家都睡了吧？咱們也進去吧！」
「不要急著睡覺嘛，快跟我說說，楊逸剛剛是不是對你深情告白了？你倆進展怎麼樣？」小雪笑嘻嘻地把我拉到帳篷外的一角，期待著我的報告。
「也沒怎麼樣……」我尷尬得不知道該怎麼說。
「嘿嘿，看你一個大紅臉還不好意思說！哎，你們倆甜甜蜜蜜地在小河邊可好了，我和周博通在這邊拚命幫你倆打掩護，你都不知道有多辛苦！」小雪一副誇張的表情調皮地說。
她早就知道我溜了，還故意和周博通一起幫我打掩護？
「是嗎？真是辛苦你了。你怎麼幫我掩護的啊？」我無奈地笑著。
「就說你不舒服先回帳篷里休息了，然後周博通也說他看見了我帶你進屋的，要是沒有他這個偽證人，估計程老師早就懷疑了，哈哈！」小雪得意地替周博通邀功。
「程老師發現我不見了？」我擔心的事還是發生了。
「嗯，不過我們幫你說完，他也沒多問。未央，你就別再想著程老師了，你看看今天他被金心怡迷惑得都那樣了！」小雪憤憤不平地說。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只好勉強地笑笑說：「咱們回去吧，我有點累了。」
我是真的覺得累了，特別累。這一天怎麼能發生這麼多事情？每一件事情都伴隨著木槌敲擊心靈的一聲轟響，於是這一天下來，我的心臟已經四分五裂了。
可是真的躺下了，又睡不著了。我在鋪了一層軍用被褥的地鋪上輾轉反側，不知道程楓此刻是不是也和我一樣失眠呢？
周圍的同學們早已經睡熟了。明明之前還都叫嚷著這麼硬的被褥沒法睡，可是一躺下立刻就睡得那麼香了，這就是真正的青春。
我有一種衝動想要爬出帳篷去隨便走走，可是馬上又放棄了這個念頭。一是不想打擾到身邊熟睡的小雪，二是覺得無處可去。現在是半夜，我一個傷員去哪兒都不安全，到時候惹來麻煩搞得大家都不得安眠就糟了。而且，今天我已經一個人獨處得夠多了，雖然總是會遇到意外的闖入者。
算了，還是睡吧，明天又是新的一天。
「未央，我說的心神不寧的原因，你不懂嗎？」我懂……對不起！我……「就算你是一隻左顧右盼的小蝴蝶，你也永遠都飛不過我這片滄海的。」不，我已經放棄你這片滄海很久了……「要我拿你怎麼辦才好？」「未央，不要哭，一切都會好起來的！」「睜開你的眼睛！未央！」對不起……對不起……「給你蓋個章，以後你就只屬於我了！」「你是夏未央，我是秋已至，我們的交接只有匆匆的半個夏天。」不要……我要留住你……
從各種時空混雜的夢裡驚醒的時候，我的鼻尖掛著一顆汗珠。我喘著粗氣，看看周圍，依舊是睡意繚繞的帳篷。帳篷里的空氣是濕熱的，我聞到了蓋在身上浸著汗水的軍用被子的味道，忽然覺得有些反胃，於是掙扎著緩緩地爬起來，悄悄地掀開了帳篷的帘子，走了出來。
此時的天色已經蒙蒙亮了，清晨的空氣特別濕潤，還帶著些許夜裡的寒氣。我做了一個深呼吸，盡量剋制自己不要再去想剛剛的那個混亂的夢。
新的一天來了，我要向前看才行。
「未央，你醒了？」身後一個低沉的聲音輕輕地喚住我。
我回頭，看到一臉憔悴的程楓站在那裡，他的眼睛裡帶著心力交瘁的疲倦。
「程老師，你怎麼也起得這麼早？」一時不知所措，我又叫了他「程老師」。
他沒有回答。
「是我不好，害你白等我一晚上，我其實昨晚睡得一點也不好，這麼早醒來也是因為夢見了你。」我的聲音里也含著滿滿的歉意。
「未央，我昨晚一整個晚上都在擔心，剛剛你說的那一句『程老師』，真的讓我的心都碎了！」程楓嘆了一口氣說。
「你為什麼會這麼想呢？我……」說到這裡的時候我有點害羞地低下頭。
「因為我看到了。昨天晚上你偷偷離開篝火晚會之後，其實我去找過你，路過河邊的時候看到了，你還唱歌給他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