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譯自瓶子日記(2)
我喜歡來訪者的突襲,儘管我常常能聽到動機艱難地行進、熄火,車輛掉頭返回山腳下。我並非真正地感到驚喜,僅僅是期待窗邊會出現的那張臉。我總是會在別人到時提前備好咖啡,「哦,你在咖啡里放的是蜂蜜,」他們總是這樣說,「太不同尋常了,這不會帶來不幸嗎?」這樣談話就不會以討論糖的進口和原產地為開端,而是蜜蜂在金色的田野上辛勤勞作。我把田野里的花放在水盆里保鮮,把田野上的屍骸放在廚房的桌子上。一般況下會先收到詢問信,特別提到這個作品、那個作品、以前的聚會或者一個新理論,當然我會很快回信,但除了周四。周四,如果身體允許的話我就會去當地的學校教課。客氣話沒太大必要,但我會告訴他們不要試圖開車上山。如果有車一路爬到塞拉彼得魯齊,我會驚訝不已,要是他們肯坐下喝杯咖啡,我會特別願意詢問一下司機那輛好車的況。
去年夏天我的狗本尼西奧死了。我懷念它在房子里溫馨熟悉的面孔。它是條忠實的狗,全身是棕色的小短毛。可是車從它身上碾過,它最終沒能逃出死神的魔掌。那個下午,太陽光很強,我想一定是它過馬路時強光晃到了眼或者它趴在溫暖的泥地上睡著了。它的後腿傷得很嚴重,而且之前已經斷過一次。我甚至祈禱它能死得早點以減輕痛苦的折磨。失去了這個伴侶,很多年之內我接受不了其他的狗,我不需要狗捕獵或者刨塊菌,只是一直享受它簡單的陪伴。不管怎樣,它去世沒多久,我無法再找只狗,只能通過其他的途徑尋找慰藉,比如說聽廣播和寫作。現在這個房子里有我——一個不再畫瓶子的老人,幾隻斷尾的小蜥蜴,還有不停擺弄紅色西紅柿的特莉薩。
每天風最先拉開一天的序幕,搶在破曉之前從北方趕來。它咆哮著,興奮不已,就像準備離開這塊大陸。有的早晨,我會順著風走到小鎮的街上,活動活動筋骨。我的腿有坐骨神經痛,呼吸這些天也有點不順暢,我能做的也只有漫步而已。大地常常看上去像一片汪洋,小山在樹葉、小麥和薰衣草的浪濤中若隱若現。它觸及不到地平線上的遠山,但我們仍然可以希望它能到達。當風拂過磚牆,熱浪隨即而至,火花在小鎮的磚瓦間跳躍,太陽的火焰逼退了花園裡盛開的花朵。好像大地將餘燼隱藏了一整夜,如果我跪在地上,把雙手合攏在嘴邊吹口氣,也許白天會提前到來。
我從未下過決心永不離開這個地方,儘管傳我已放棄了一切,經歷了失望,最終不再與人交往。也有傳我為藝術痴狂,全身心地去描繪藝術的空間感和存在感。這個傳是因為我對待妻子和孩子的方式。我不是個多善感的人,這個工作意味著許多的思考和自製。這些都是老傳,當我聽到這些時不會去博取別人同。不論曾經犯過什麼錯,現在都已不再,我將接受大自然的審判,如果把那些傳當作她的裁決,她會憎恨我。
我們不該忘記,當我們艱難地逃離精神的折磨時,不會去工廠門口或者我們朝拜的公司台階旁。相反,我們去海邊尋找刺激,在大道邊的楓樹下搜尋陰涼,或者去河邊聽河水謙遜地述說自己的悲傷。我不能說現在我已經得到了安寧,但是我從未如此強烈地像愛這裡一樣愛過一個地方,愛這裡土黃色的大地,愛這裡豐碩的果實。
有時候我渴望畫室里有風吹過,趁著畫筆的筆尖還沒清洗時把它吹得更加硬挺,或者吹亂畫紙,就像在回答我提出的問題。可是畫室朝南,百葉窗也相當牢固。房子不能移動也不能轉換方向,否則我一定轉動房子,欣然迎接風的光臨。那時畫架一定翻倒,瓶子們會晃著脖子高歌。當然這有點不同尋常了,我們也只能一次又一次地幻想。
本尼西奧過去常常追著風狂咬,可憐的糊塗蟲!如果風忽然穿過樹叢,猛擊房子;如果風用力扯它的頸毛,把它的耳朵當氣球吹,它就會咔咔地把下顎一張一合。它不明白倚靠著風其實是擁有了一個忠實的朋友。相反,它被風追著,風把它的衣服扯向不同的方向,這使它不安。它拒絕停戰,但這個看不見的敵人總是佔了上風,從東西不同的方向突擊它。它叫啊叫,之後吃進去的空氣讓肚子膨脹並出嘎吱嘎吱的響聲,它就會為自己感到傷心。有時候,針對風或者風的報復,它會低聲咆哮或者高聲吼叫,惹惱了野豬,於是本尼西奧的敵人最終現了身。野豬尖叫著、咆哮著猛衝過來。然後它不斷地後退,一直退到塞拉彼得魯齊。風、狗和野豬上演了一幕喜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