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7章 謝希暮,我想要你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朝暮院外,女子聲音清亮,落在少年耳中好像摻雜了迴響,久久無法回過神來。
「井繁,從一開始,你不就是蓄意接近我嗎?」
從這少年郎在謝希暮扮柔弱,被人欺負時,她早就明白這是一場假象了。
或許旁人看不穿井繁的手段。
但在謝希暮眼裡,卻是漏洞百出。
「從一開始,你刻意在大家面前為我說話,讓大家對你我產生遐想,你騙我說你妹妹喜歡吃我院子里的糕點,與我拉近距離。」
女子娓娓道來,將井繁這些時日的手筆都描述得一清二楚。
「你受人欺負,會刻意找上我,讓我不自覺同情你。」
謝希暮看著少年郎的臉色一點點變得灰白。
「你在小樹林,被趙玥他們幾個刁難,不也是刻意引導我過去看,幫你解圍,看清你弱小無助的局勢嗎?」
「你使盡了手段,讓大家覺得,你對我好像有些什麼旁的心思,謝樂芙幾次為你出頭,是她為人仗義,看不清你的那些花花腸子。
就包括今日,你也是受人點撥,才到了顯德院,你根本就不是被人打暈了,這一切都是在你默許下發生的。」
「井繁,你分明知道,我今日若是進了那屋子,再走出來,就是萬劫不復了。」
謝希暮面上分明是掛著笑容,可井繁卻清楚瞧見了她眼底的那抹冷光,瞧得人心裡發寒。
「可你還是什麼都沒說,甚至讓你的書童去將我喊來,踏入這個陷阱。」
謝希暮漫不經心打量著少年的神色,「我今日沒有將這件事捅穿,是清楚你沒法子在謝家待了,不可否認,我對你也有幾分憐憫,算是給足了你面子。」
「所以麻煩你,不要再跟著你背後的主子一樣,再惺惺作態了。」
她深吸一口氣,空氣里都是她討厭的味道,「這樣真的有些讓人噁心。」
*
明理院書房內。
今日來找謝識琅的,不止是蔣毅和龔瑾,還有一位,是樞密院正使,也就是前段時日跟趙啟告狀,說謝識琅私自給河間府下命令一事的賀仲景。
「謝相,南邊有一支龐大的軍隊悄悄潛入大趙疆土內。」賀仲景蹙緊眉頭,向這位上官,也是世交的子侄稟報。
謝識琅不動聲色,心裡已經猜到了什麼,「北齊來的人,摸清楚了數目嗎?」
賀仲景嚴聲:「詳細不知,但據我埋在南邊的眼線說,那支大軍從入了大趙境內后,就分了數百小隊,林林總總算起來,估計有二十萬人。」
「二十萬人?」
蔣毅大驚失色,「北齊是將京都所有人都派過來了?」
龔瑾臉色也不好看,滿頭大汗,「二十萬…先前河間府生事,官家派兵部尚書汪帆領禁衛軍十多萬人前去支援,現在京城裡只怕是連二十萬人都沒有了。」
謝識琅面上沒什麼過大的情緒,只是抬眼看向賀仲景,「樞密院急召玄武大軍,需要多久?」
玄武大軍與尋常禁衛軍,亦或是三軍不同,這是先帝留下來的護衛軍,數量高達二十萬人,尋常出征玄武大軍並不會在隊列當中,而是留守秦州操練駐守。
先帝留有遺旨,不到萬不得已的情況,玄武大軍不得出動,這是全天下人都知道的事情。
這數十年來,玄武大軍也一直駐守秦州。
這是百姓心裡的一根定海神針,玄武大軍在,事情就沒有糟糕到極點。
若是玄武大軍出動,便是天下大亂的預兆。
「玄武大軍?」
賀仲景先前不是沒考慮過召回玄武大軍,畢竟皇城和河間府的距離實在是過遠,玄武大軍若是此刻應召出動,會比河間府大軍要快得多。
更何況,河間府也不能沒人駐守。
北齊壞就壞在這裡。
先前同河間府幾次交戰,都沒讓河間府摸清楚對方具體的人數,人數詭譎多變。
而這次竟然又派出了二十萬大軍悄悄潛入了大趙。
讓人心裡更加擔憂對方到底有多少人馬,又該如何分配對戰的比例。
若是河間府人數輕,皇城人數重,河間府被攻破,那是極佳的作戰地理位置,若是被北齊佔領,大趙怕是沒有還手餘地。
可若是皇城人數輕,同北齊那悄悄潛入的二十萬人對上……
京城裡住著的不止是黎民百姓、世家貴族。
還有趙氏皇族,大趙的君主。
這實在是恐怖。
「先帝留有旨意,率領玄武大軍之人,必須得是皇室中人。」
賀仲景看向謝識琅,「謝相,到了這節骨眼,官家不會輕易讓人領兵的,三皇子心懷不軌,不是領兵之人的最佳選擇,而五皇子……」
在書房裡的這幾人都心知肚明,他們從當謝識琅的人的第一日起,就知道日後該侍奉哪位君主。
賀仲景在早些年在朝堂上處於中立,他瞧著皇子們一個個長成,對他們賦予希望,又越發失望。
趙昇心術不正,為了奪下皇位,不惜同敵國聯手,將自己的父皇推翻。
連血肉親情都不顧及的人,又怎能奢望他能將黎民百姓和蒼生放在眼裡。
而趙玥身上的缺點確實沒有兄長身上的多,但此人也並沒有其兄長那般適合當帝王,才薄智淺,綆短汲深,當個普通人家裡的主君倒是能行。
想要擔起整個天下,趙玥實在是材輕德薄。
不得不說,趙啟的那兩個兒子都不是值得託付的君主,擔不起天下這個重擔。
反觀蕭梔養子趙宗煬,比之趙昇,趙宗煬內仁外義,算得上重情重義。
比之趙玥,趙宗煬思維又更加靈敏,先前辦下的幾樁政事都很漂亮,雖說不能拋開的是謝識琅的指點教導,但至少這人是能學進去東西,聽進去東西的。
謝識琅願意輔佐趙宗煬,這人遲早會成為一代明君。
這是賀仲景心裡所想。
便要說回來玄武大軍這事兒了。
先帝遺旨清明,非皇室中人不得掌握玄武大軍,因為這是大趙最後的退路。
若按照賀仲景心中所想,三皇子趙昇和五皇子趙玥都不是能掌握大軍之人,趙宗煬現在的狀況又不適合出頭。
「若是讓金吾衛將軍來掌管玄武大軍呢?」龔瑾問。
蕭煥帶兵打仗的能力,大家有目共睹,雖說這人性子張揚了些,但能力確實很突出。
「蕭將軍是皇后子侄,帶兵能力又強,說不定可以……」
蔣毅聞言便打斷了:「這怎麼可能,先前官家對蕭家的態度,大家都看在眼裡,蕭煥是皇后子侄不錯,可皇后都已經不在人世這麼多年了。
龔瑾,你別忘了,蕭煥再厲害,他也姓蕭,不姓趙。」
蔣毅的語氣不好,龔瑾聽了心裡自然也不舒服,「不過是一個姓氏罷了,現在大局當前,官家難道還會拘泥於這一點嗎?」
「你好歹也在朝為官這麼多年了,就這麼不了解官家。」
蔣毅身在御史台,作為諫臣,脾性也火爆,而龔瑾在刑獄司這麼多年,在捲軸和案犯之間流轉,自然也生不出什麼好耐心面對蔣毅。
二人都只是在謝識琅跟前才保持和氣溫柔。
你一言我一語,氣氛眼瞧著就要劍拔弩張起來。
賀仲景沒忍住拍了下桌子,喝聲道:「好了,大局當前,你們不想法子,還有心思在這兒吵架,是嫌事情還不夠多嗎?」
「……」
只聽桌案上傳來幾道擊叩聲。
眾人齊齊看向座位之上的上官。
他們都處於中年了,而這位上官雖然年輕於他們太多,行為處事卻十分有英才大略。
剛入朝為官時,誰都看不上謝識琅,以為這人不過是仗著有幾分聰明才能混得風生水起。
可一步步走到今日,眼瞧著謝家少年郎成長為今日的肱骨之臣。
朝堂上沒有一個對謝識琅不敬佩的。
「其實……」蔣毅瞥了眼桌案上的年輕男子,「下官有個拙見,不知該不該說。」
賀仲景蹙眉,「有話直說就是。」
蔣毅深吸一口氣:「四公主這些年來,一直愛慕丞相,若是丞相願意娶四公主,自然而然也成為了皇室中人,也就可以執掌玄武大軍抗敵北齊。」
「你……」
龔瑾聽了這話,第一個念頭就是覺得荒謬,語氣加重:「你瘋了不是,丞相已經娶妻,又怎麼能娶公主。」
賀仲景看了眼謝識琅的位置。
「有何不能?」蔣毅表情嚴肅,「先前賀正使同官家說了丞相單獨給河間府下命令的事,不就是為了讓官家懷疑謝家嗎?」
「那如何能混為一談。」
龔瑾將茶盞拍在桌上,「賀正使這麼做,的確是為了讓官家疑心謝家,謝家和張家如今在明面上站在了一起,官家懷疑謝家,也就是懷疑張家。」
賀仲景是故意而為,讓趙啟懷疑張家和謝家聯合起來要做什麼,從而達到無法相信張家的目的。
「這樣已經很足夠了,你又何必再拆散丞相和夫人的婚事呢。」
龔瑾此人平生最注重禮節厚道,為了達到目的而不擇手段,是他最痛恨的事情。
賀仲景方才聽了許久,而年輕男子也是一言不發,不知道在想什麼。
「其實這件事,也不是不能商量。」賀仲景忽然出聲,令其餘幾人都齊齊抬起臉。
「丞相,只是取決於你的決定。」
「若是願意娶四公主為平妻,官家一定會信任你,將玄武大軍交給你,這樣端王殿下也有出頭之日,將二位皇子都壓制下來。」
案上男子眼瞼微動,半晌,才抬起臉來,那漆黑的瞳仁里流轉著意味不明的神色,寂若夜色。
「……」
「……」
明理院書房的言論很快就結束了,阿梁守在書房外,相繼送幾位大人從後門離開,等回來時,年輕男子還坐在書案前,不知道在想什麼。
「主子……」
阿梁走進書房,輕聲提醒:「入夜了,您還不回去,夫人會擔心的。」
謝識琅緩緩起身,半晌才嗯了聲:「回朝暮院。」
穿過花園,臨近朝暮院的方位傳來隱隱約約的談話聲。
「原來夫人早就知道了。」少年自嘲一笑,令謝識琅腳步停了下來,看向院子外說話的二人。
謝希暮神色不顯,「事情都已經說清楚了,井小伯爺日後也不會來了,就說到這兒吧。」
女子準備轉身離開,卻被少年扯住了衣袖。
井繁眼睛紅了,視線落在手心裡那半片絲滑的衣袖,好像沾染了女子身上淡淡的清香。
「先前是我做錯了,夫人,我不求你的原諒。」
井繁哽咽,緩緩彎下了腰,躬身作揖。
「很謝謝你這樣照顧我,今日我本來也不想的,但是…我的家族在皇室面前實在是太不值一提了,四公主要我做的,我拒絕不了。」
「我知道,這樣的話對你而言已經是廢話了,我不奢求你動容。」
一滴滴熱淚落在謝希暮手背上,也落入謝識琅的眼中。
「夫人,多謝。」
少年在女子面前彎下了腰,落下這句話后,才轉身離開,再也沒有回頭,或許也是不敢面對謝希暮。
謝希暮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麼,直到謝識琅走了過來,她才緩緩回過神來。
也是擔心謝識琅會吃醋,她連忙解釋:「方才……」
「我聽到了。」
謝識琅承認得倒是很利落,視線直白地落在她臉上。
「井繁是趙柔派來的?」
他靠近過來,倒是沒有謝希暮想象中的不悅。
「嗯。」
謝希暮應了聲:「從一開始我就猜到了,只是我想看看他到底想做什麼,今日的事情,也是我乾的。」
謝識琅絲毫沒有驚訝,平平淡淡的神情,倒像是早就猜到了。
「你會不會覺得我有些不近人情?會不會覺得…我有點狠……」
謝希暮看向男子,不等她話音全落下,整個人便被騰空抱了起來。
忽然失重讓她連忙抱住了他的脖頸,有些驚訝,「你…這是做什麼?」
謝識琅抬起眼來,靜靜地瞧著她,眼神里流動的幽黯讓人琢磨不透,「你很好,不要妄自給自己下這麼壞的定義,這樣我會不高興。」
謝希暮聞言愣了下。
謝識琅一整日都奔波在政事和雜事里,只有在謝希暮面前,他才會流露出淡淡的疲倦,就像此刻,他抱著她,將臉輕輕地埋在她懷裡,嗅她身上清甜的香氣。
「怎麼了?」
謝希暮摸了下他的頭頂,「你怎麼看上去怪怪的?有什麼事嗎?」
男子沉默了須臾,「有點累了,還有……」
謝希暮不解,「還有什麼?」
謝識琅漆黑的瞳仁里倒映出明艷動人的女子,瞧見她,胸膛里那洶湧不息的跳動才會提醒他還活著。
「謝希暮。」
他忽然叫她。
她嗯了聲,彎起唇,很是溫柔的模樣,「怎麼了?」
他毫不掩飾眼裡的欲色,直勾勾盯著她,「我想要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