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桑建東（3）

夢裡，他恍惚間看見了他媽。

緊隨而來的是一陣痛感，一巴掌扇在了他的臉上。

他不可置信地抬頭，見到的就是他媽那氣沖沖的樣子。

「媽？」

袁紅看他的眼神就跟看仇人一樣，眼裡恨恨地：「我讓你起殺心！我讓你起殺心！那是你妹妹，她有什麼錯？她有什麼錯？」

「我打死你個小兔崽子，我生你下來就是跟我作對的？你妹妹就是被你這麼欺負才走的！」

桑建東抱頭鼠竄。

換做以前他會躲，但他現在不會了，他深切的知道，他媽死了。

這或許是他們母子間相處的最後機會了。

「媽，你……」

「閉嘴，你什麼你？好不容易出獄了不做好事，非要繼續幹壞事是吧？還敢欺負你妹妹？我當初怎麼不直接把你溺死。」

說到妹妹，桑建東才想起來。

「都怪桑青舒，是她害了你們，也害了妹妹，媽，我要給你們報仇。」

「報仇？那你去把桑茵茵的墓給我掘了。」

桑建東一陣無言。

良久之後，他才從母親的話里拼湊出真相。

茵茵竟然真的是他的親妹妹，同父異母的那種。

還有，茵茵之所以入獄，不是因為桑青舒暗算了她，是她真的犯了法，指使人在米粉廠投毒，還偷走了人家的孩子。

記憶中那個柔弱溫順的妹妹突然變了一副面孔，處處透出破綻來。

細細想來，竟一切都有跡可循。

只是他們以往太過相信她。

只是再怎麼知道，桑建東

也並不想承認妹妹是這樣的人，他心裡隱隱作痛。

「媽，就算茵茵是爸的女兒，但她自己也不知道，這件事情上她是無辜的。」

「當時要不是桑青舒的突然出現，她也不會患得患失，去針對桑青舒……」

一個巴掌狠狠甩在他臉上。

「你閉嘴！你知道什麼？桑茵茵她早就知道她不是我們家的親生女兒了，她一直占著你妹妹的位置，要不是謝家倒了，她又怎麼會攛掇我們把青舒接回來？」

「你真以為她這麼清純無害嗎？我告訴你，她出現后所做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後面露了破綻，不過是因為青舒做的太好，她狗急跳牆。」

哪怕這是親媽，桑建東也不樂意她一直說自己最愛的妹妹的壞話，所以他擰著眉頭，一言不發。

「不信是不是？我讓你看看！」

下一瞬，他覺得腦子很痛，一陣拉扯間，面前的場景變了。

變成了他們家以前在省城住的大院，他見到了年少的他和桑茵茵還有桑建西，他們好像看不見他，仍在一旁玩樂。

他看見桑茵茵的另一面，她會在自己的房間里暗自冷笑，會自言自語，說什麼女主又如何的話。

他莫名其妙，再看下去。

卻見他們一家如願以償和謝家訂婚，也是把桑青舒帶回了城裡。

一切好像一樣，卻又不太一樣。

桑建東看明白了，這裡的桑青舒比他認識的桑青舒更順從，對他們提出的所有要求都會滿足。

她似乎，很想得到他們的關注和認可，或者說，是愛。

但沒有人回饋她，她越乖順，所有人對她越是厭棄嫌惡，包括他自己。

他又看到了桑茵茵的另一面，在他們看不到的角落，桑茵茵會譏諷她，會扇她巴掌，會自己故意摔倒然後污衊是桑青舒推她……

再後來，她嫁去了謝家。

這一切開始有所變化了，畫面里的他們沒有再被舉報，他和桑建東沒被抓，父母的工作也沒丟。

他看到桑青舒在鄉下受了很多苦，看到桑茵茵暗地裡聯繫她，看到桑茵茵欣喜若狂地把桑青舒給的玉佩滴血認親。

她癲狂至極，經常自語，說女主的東西都是她的，她要掌控女主，奪走女主的氣運……

那個玉佩好像是很不得了的東西，東西放在玉佩邊，就能收進去，再放出來。

再後來，桑茵茵給桑青舒捎帶了禮物，說是給孩子的。

桑青舒信以為真，孩子大病一場。

她和謝徽的關係出現了裂縫，開始有了分歧，她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始作俑者是誰，開始暗夜裡抹淚。

她不知道，每次她哭的時候，邊上的謝徽也眼含熱淚，不發一語。

畫面越來越快，他只看見桑青舒開始做生意，展現了驚人的商業頭腦。

但她掙得錢，都被他們要走了。

後來，謝家家破人亡，桑青舒被他們逼著和謝徽離婚，二人分隔兩地。

桑青舒開始在家裡做牛做馬，每天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狗晚

。

同時她還要兼顧著生意。

她的生意越來越好，他們拿著她給的錢，買了房子車子，各自嫁娶。

但畫面里的他們沒有感恩，反倒是只有嘲弄和理所應當。

最後的最後，他看見桑茵茵和他們合夥，騙桑青舒說她子宮長了致癌的瘤子，切除了她的子宮。

可是那裡面，並不是什麼瘤子，那是她和謝徽的孩子，唯一的孩子。

他們那樣做，是怕她有了自己的孩子，不往家交錢了。

後來桑青舒死了，死之前，桑茵茵把一切都說了，她得意不以，沾沾自喜。

站在邊上的桑建東遍體生寒。

畫面里的事情和世界是那樣的真實，彷彿他真的經歷過。

如果說，桑青舒這麼乖順，那這一切是不是都會和畫面里一樣發生？

畫面里的他們是那樣惡劣，自私，如同吸血蟲一般，把桑青舒當成血包壓榨。

哪怕他自己，也厭棄不已。

畫面轉完，他突兀地又回到了剛剛的地方，他的母親正坐在那裡。

「都看到了吧？」

「現在還覺得桑茵茵是朵小白花嗎？她哪裡是小白花？她是有毒的食人花，她害了我們全家！」

「媽，那些畫面……」

袁紅搖頭：「我不知道是什麼時候的，但我覺得，那是真的，也許就是上輩子，我們經歷過這些。」

「可……」

「你妹妹一定是帶有那些記憶，所以這輩子她不管我們，我不怪她，你也不能怪她，我們都欠她很多。」

桑建東張了張

嘴：「可是她舉報了我，要不是她，這輩子我和弟弟不會進去。」

畫面里沒有這事情，他就懷疑，這輩子的出入在桑青舒身上。

「你們進去，不是活該嗎？」

袁紅冷笑：「你看看你為了桑茵茵失智到什麼程度？為了她知法犯法，是青舒逼著你去倒賣麵粉的？」

「你對桑茵茵這麼好，不就是對她起了不該起的心思嗎？可惜了，她是你爸的女兒，你的另一個妹妹。」

桑建東的臉，寸寸發白。

他那卑劣的心思，他媽竟然一直都知道？

什麼時候的事情？

「不要再去找你妹妹麻煩，不要再做社會的敗類，這輩子我們過得苦，那是應該的，我們欠她的。」

恍惚間，他聽到了母親的這番話。

再然後，他醒了。

眼前還是那兩個簡陋的小土包，一切好像是他的一場夢。

他不由哭出聲來。

「媽，媽！」

他不相信那是夢，那些事情，明明很真實，真實到他不敢相信。

微風吹過，樹葉沙沙作響。

沒有人再回答他。

良久，他踉蹌著走了。

他再也生不起報仇桑青舒的念頭了。

母親為了贖罪，死了。

那他呢？

他活著的意義是什麼？

思來想去，他還是決定要去首都走一遭，他想看看，想看看這輩子的她，和畫面里的區別。

擺脫了他們，她應該過得很好吧？

他做了火車上的扒手，一路扒這扒那到了首都。

他以為沒那麼容易見到桑青舒的，畢竟她太有名了。

但他見到了。

那是一個他聽不懂的什麼發布會，他恰巧看見她和謝徽的巨型照片貼在外頭的牆上。

廣場的上方，好大的一塊彩色熒屏，她和謝徽在那，慷慨激昂地在說什麼。

很自信，很優雅，很有氣場。

是跟畫面中完全不同的她。

他在人群中，不由自主的為她鼓掌，心裡生出了萬般情緒，驕傲的，羞愧的，各種各樣的……

桑青舒出來的時候，他擠在人群中，定定看著她。

沒有吶喊，沒有認親，沒有說對不起，他只是想靜靜看她一眼。

這一眼，被她察覺了。

她目不斜視掃過了他。

但他知道，她看見他了。

目光在掃到他的時候微微停頓，隨即毫不留情的離開。

心裡悵然若失，卻又理所當然。

是啊，她為什麼會認他呢？

他配嗎？

他不配。

他離開了那座喧鬧的廣場，漫無目的走在馬路上。

他不知道要幹什麼，也沒有方向。

前方有車子疾馳而來，他意識到了，卻沒有躲閃的心情。

「砰」的一聲。

他感覺自己被撞飛了，五臟六腑的疼痛無比劇烈。

臨閉上眼前，有風吹過一張傳單，傳單上面印著桑青舒漂亮自信的臉。

這是他的妹妹，他想。

很漂亮，比他們都要神采飛揚。

但他知道，妹妹不會原諒他了。

他也不會。

如同母親一般，他們都要贖罪。

身體上的劇痛突然歸於平靜。

他的意識，在耳邊最後一句聲音響起時消散。

「病人當場死亡

，沒有搶救必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