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國道(二)(7)

7.國道(二)(7)

賈秀全的眼睛很快也被同一個地方吸引住了。在牆角的那個拐彎沙上,坐著一條狗。賈秀全起初並不知道那是一隻狗,

因為狗剛洗過澡,身上的毛還沒有干,現在用被單圍得嚴嚴實實的,只剩下那顆濕漉漉的狗頭露在外面。他正不知道怎麼跟狗打招呼,狗突然問他:\"黃先生的腰子,現在還疼嗎?\"賈秀全愣了,張著嘴巴說不出一句話來。曹淇踢了他一下,說笨蛋,啞巴了,問你怎麼不說話啊?\"曹淇話音沒落,就遭到了狗的批評:\"曹淇,你爹說你是個二流子,看來沒有說錯,從今天起,你給我學乖一點,尤其是不能再給別人打恐嚇電話了。魯迅先生說過,辱罵和恐嚇絕不是戰鬥。\"曹淇犟了一句嘴,說,那電話並不是他打的,他也不知道是誰打的。狗把被單抖了一下,對曹拓麻說:\"看你把他慣成什麼樣子,嬌子如殺子啊。\"狗接著提到了莊子(前369-前286):\"莊子是怎麼說的,'胡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要目光遠大一點,學會抓大放小。死之前,你得抽時間管管曹淇,他要是再胡鬧,你就別想等到香港回歸了。\"曹拓麻低著頭沒有吭聲。就在賈秀全琢磨著狗的意思的時候,房間里突然出啪的一聲響,原來是曹拓麻掄圓了胳膊,給了曹淇一個響亮的耳光。

據費邊說,那一天,賈秀全真的在帝豪酒店喝到了正宗的德國黑啤和巴西咖啡。不過,賈秀全並沒有喝出什麼特殊的味道來。他一直在想著剛才見到的那一幕。他覺得狗的聲音非常好聽,有一種久經錘鍊的金屬般的光澤,好像它的嗓子眼裡裝著一個可以起共振作用的金屬薄片。喝咖啡的時候,賈秀全埋怨了一通曹拓麻,說他應該把北京的法學專家論證的結果給狗看一下。曹拓麻讓孫惠芬把錄音機打開,接著,賈秀全就又聽到了狗的聲音:\"算了吧,老曹,不要談什麼平等了,在骨子裡,每個人都在要求比平等更多的東西,要有更寬敞的住房,更好的汽車,更美妙的妞兒,狗日的,你他媽的還是拉倒吧……\"

這一天,曹拓麻在返回號子之前,邀請賈秀全和他一起洗個桑那浴。賈秀全說他不習慣洗桑那,只要是熱水澡就行。服務小姐光著身子站在那裡,賈秀全不好意思脫衣服,穿著褲頭只顧抽煙。他對曹拓麻說,是不是讓小姐到9739房間給狗搓搓背。曹拓麻說,狗搓背搓得太多了。已經搓感冒了。他又問曹拓麻是否也想抽支煙,曹拓麻說,他從來不抽萬寶路,因為他反對美國煙草專賣局的亞洲計劃。服務小姐不停地進進出出,賈秀全也就一次次地往水裡鑽。當他再次鑽出水面的時候,他現自己的身體有點不對頭了,腿根好像拴著一個兇器。他還現躺在浴缸里的曹拓麻,閉著雙眼,完全是一副癱軟沉迷的樣子,就像在夢遊中偶然從豪華客輪的甲板上掉下來的海上遇難者。

在穿衣服的時候,賈秀全掏出他從北京帶回來的論證材料,用打火機將它們點燃了。

再作一點交待

看過這篇小說手稿的朋友對我說,\"狗雜種\"這個說法真是不好聽。我不這樣看,我認為這是人的感覺,而不是狗的。當我們說一隻狗是\"狗雜種\"的時候,那實際上包含著對那隻狗的肯定-一瞧啊,它有著多麼充分的雜交優勢,身體素質好,頭腦靈活,胃口也不錯,吃屎啃骨頭樣樣在行。對這樣的肯定,狗通常會搖頭擺尾表示照單全收。有一個基本的前提需要強調一下,即,現在世上所有的人捧到天上,當成獨生子女或者當成爺爺奶奶供養的那些名貴的狗,其實都是些雜種(不是雜種你還不願養呢說起來,我們漢人其實也是雜交的產物一歷史上\"五胡

亂華\"之後,我們的民族還有過一次跨世紀的偉大復興。

坦率地說,正是因為案件和狗有關,我才有興趣寫這篇小說。當我在報紙上得知林肯上落有幾撮狗毛的時候,我比誰都高興。我還非常擔心雙方律師吃飽了撐的,把狗拉到法庭上作證。也就是說,我非常感謝法庭對狗的不傳訊,雙方律師對狗的不涉及。當我聽說與狗有關的卷宗,在次開庭之後就變成了灰燼的時候,我也認為這是個喜訊一這樣剛好可以給我留下一個敘事空間,就像野地里的狗尾巴草把溝渠旁邊的狹小空間留給玫瑰一般。熟悉我的朋友都知道,我早就被小說的各色人物弄煩了,總覺得應該弄只狗啊貓啊什麼的來攬一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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