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死在這裡

投降的具體事宜談妥。

總督衙門的屬官也已經進入延安城，負責協助李毅配合投降，當然，也是為了監視義軍的動向。

次日早上，義兵開始陸續用飯，然後以各隊為單位，完成整隊，要去往城外集結。

城中百姓望著陸續出城的義軍，眼神十分複雜。

義軍入城這些日子，不僅秋毫無犯，還發給百姓錢糧，讓他們能熬過寒冬。

同時懲處了罪大惡極，害民無數的官紳大戶，還設立執法隊，接受百姓求告，為百姓主持公道。

種種行為，完全顛覆了百姓對賊寇的印象，同樣也開始思考，要是這些人奪取天下，天下大同那樣的太平盛世是不是真的可以實現？窮苦百姓是不是真的能夠當家做主？

種子在心中發芽，百姓們並不知道答案，但是他們心裡卻有著樸實的想法。

要是這些人真的在延安城繼續待下去，那該有多好。

街道房檐下，李毅駐足望著出城的義兵，眼神平靜。

劉宗敏緩緩走了過來，因為重傷未愈，臉色有些蒼白。

李毅開口道：「或許你可以先跟著輔兵撤離。對付固原騎兵太過危險，再加上你傷勢……」

「死不了的。」

劉宗敏露出笑容，握著刀柄道：「這一戰決定義軍生死，沒有我出面，怕是很難騙過楊鶴派來的人。」

說完見李毅沉思不語，便繼續道：「大人不必猶豫。既然帶兵打仗，我早就做好戰死沙場的準備。」

李毅神情一凝，重重點頭道：「那接下來就辛苦你了。」

劉宗敏躬身一拜，轉身離開。

總督衙門的屬官一臉焦急的走了過來，「李大人，為何爾等投降，卻不收兵刃。」

按照約定，義軍應當將兵刃放在城中，空著手出城整隊，接受官兵的看押。

但是出城的義軍卻並沒有照辦，屬官連忙過來詢問。

李毅搖頭道：「雖然制台大人向我保證，會善待俘虜。可是我手下兄弟並不清楚，不肯卸下刀兵。」

屬官急忙道：「投降自然要卸甲交兵，不然爾等若是趁機作亂，該如何是好？」

「如今我的命令也不管用了。只需要等制台大人當眾寬恕，這才能盡收人心，讓我的手下交出刀兵，還請大人理解。」

屬官還想再爭辯，可是這時突然有兩個士兵心急火燎的跑過來，驚慌道：「大人，劉宗敏不願投降官兵，帶一部分人出了城，想要離開。」

李毅勃然大怒道：「混賬，還不快派人攔住他。」

士兵低頭道：「我們攔不住。」

李毅拿起虎牙槍，看著屬官道：「劉大人，此時手下生事，我要儘快處理。還請你向制台大人稟報，等到我押回劉宗敏，再想制台大人請罪。」

說完拿著虎牙槍揚長而去。

屬官看著李毅的背影，神情驚慌，一時間不知道如何是好，只能讓手下繼續監視義兵出城，自己則去往城外請示。

楊鶴得知情況之後，也隱約感覺有些不對。

但是他看到已經出城投降的軍隊，心中稍稍安定。

如今他麾下有總督標營、固原兵還有延綏兵。

這麼多軍隊在，這兩三千賊寇根本不足一提。

他一方面認為李毅是不會背棄他提出的條件，另一方面，也覺得李毅翻不起什麼浪。

所以他一方面派軍隊備戰，一方面派千餘固原騎兵幫助李毅攔截逃走的劉宗敏。

李毅親自率領五百正兵，前去追劉宗敏。

等到他趕到，已經看到劉宗敏所部被官兵騎兵阻擋住。

劉宗敏本就是剛烈之人。

他面對烏泱泱的官兵騎兵，並不畏懼，反而大聲挑釁。

李毅拍馬上前，大聲呵斥劉宗敏，讓他儘快清醒，跪地認罪。

劉宗敏卻絲毫不給面子，細數官府之惡，朝廷無道，李毅投降，就是助紂為虐。

說完竟然率領五百軍隊，硬闖而過，想要轉到清化河南下躲進山中。

李毅苦心勸說數次，都毫無成效。

這時候，一旁領兵的游擊將軍再也沒有耐心，派親兵詢問李毅能否攔住這些逃跑的賊寇，如若不行，他就要消滅這些頑固的賊寇。

李毅滿臉苦色，毫無辦法。

在一處山坡下的空地，兩方人馬對峙在一起。

終於，指揮這支騎兵的游擊將軍再也按耐不住立功的心情，立刻率領騎兵向著劉宗敏所部碾壓過去。

在絕對的兵力優勢下，他相信靠著長刀和鐵騎，將會一擊擊潰這些烏合之眾。

但是讓他沒想到的是，就在騎兵分兩隊騷擾，從側面衝鋒突襲劉宗敏的時候，突然被灑落的鐵蒺藜刺中馬掌，幾十匹戰馬摔倒，然後火藥包的爆炸聲震耳欲聾，將數個騎兵連人帶馬拋飛出去。

劉宗敏率領輔兵衝上前，砍殺倒地的官兵騎兵，然後雙方混戰在一起。

可是就算輔兵事先早有準備，有了鐵蒺藜和火藥包出其不意，殺傷官兵，但依然彌補不了人數和裝備上的差距。

劉宗敏等人被海浪般的騎兵包圍起來，接受著一遍遍的衝擊，根本沒有還手的能力。

就在固原騎兵以為將要圍殲這支逃跑的賊寇軍隊的時候，讓他們驚怒萬分的事情發生。

原本帶兵跟隨的李毅，突然率領手下五百正軍，殺入了戰場。

官兵措不及防之下，被從側後方殺入，一時間死傷慘重，軍心動蕩。

而劉宗敏率領的輔兵，則看到李毅殺進來，士氣大振，配合之下內外夾擊，殺的固原騎兵步步後撤。

游擊將軍看到自己的手下一個個掉落馬下，氣的火冒三丈。

可是他並沒有被憤怒沖昏頭腦。

見李毅率領的賊寇攻勢如潮，越戰越勇，而自己的手下已經支持不住，當機立斷，下令讓手下撤退。

除了被包圍在戰場的騎兵，其他固原騎兵接到命令，紛紛陸續撤離戰場。

李毅明白，這個時候多殺傷一個官兵騎兵，接下來奔逃就能多一份安全。

他率領正兵拚命追殺，雙方廝殺不斷，血流成河，最後固原騎兵損失過半，而李毅和劉宗敏千人軍隊，也死傷三成。

這個時候，早就預先安排好的剩餘軍隊，在李過和布顏的帶領下，突然想著正面的官兵大部隊衝去。

本來固原兵和延綏兵就知道，今日只是為了接受投降，並不作戰。

而且對面只有不到三千人，根本形成不了威脅。

輕視大意，再加上義軍突然出擊，超出官兵的意料。

等到義軍已經離官兵陣地三百步的時候，官兵這才反應過來。

參將陳倉也是久經沙場，知道這個時候整隊備戰已經來不及了，於是下令衝鋒，要和義軍斗勇鬥狠。

他的決策是正確的。

陸續衝鋒的官兵，成功的抵擋住了義軍衝殺的腳步。

原本安靜的延安城外，突然響起劇烈的廝殺聲和怒吼聲。

官兵到底是訓練有素，裝備齊全。

無論輔兵如此拚命衝殺，依然撕不破官兵的防線。

就在陳倉以為可以痛痛快快殺賊的時候，李毅率領軍隊，從另外一個戰場趕了過來，投入到對官兵的戰鬥。

李毅一馬當先，虎牙槍揮舞的虎虎生風，沾著即傷，碰到即亡。

官兵可算是被李毅殺出了心理陰影。

看到他的身影，紛紛驚呼殺神，然後退避左右，不敢上前。

戰陣後面，楊鶴望著廝殺在一起的戰場，臉色無比鐵青。

他這個時候才醒悟過來。

李毅從來沒有想過認罪伏法，依靠自己脫罪。

從始至終，李毅都在欺騙自己，利用自己排擠掉洪承疇之後，出其不意，率領軍隊突圍。

很顯然，李毅做的很成功。

兩支義軍合二為一，擊潰了官兵的陣列。

不等遠處的延綏兵趕來支援，李毅就率領官兵衝破防線，撕開一個口子，向著東南方向撤退。

這一戰，李毅手裡的近三千軍隊，只剩下兩千人。

而且後面還有官兵追擊，不能有片刻的停留，只能將傷員綁在馬背上，快速逃亡。

就在李毅想要躲進山中的時候，布顏突然稟報，一支軍隊擋住了他們的去路。

洪承疇手下標營，以及艾萬年的延綏兵並沒有被李毅的障眼法蒙蔽。

或者說，最了解李毅的並非是他的朋友，而是他的敵人。

洪承疇堅信李毅宣傳主張，建立農會，起兵謀逆，都是早有預謀的。

雖然形勢對李毅十分不利，但按照李毅寧為玉碎不為瓦全的性子，很有可能會另闢蹊徑，解決目前的危機。

很顯然，李毅斷然不會束手就擒。

可是，在洪承疇的阻攔，和楊鶴率軍追擊的形勢下，他已經陷入重圍，九死無生了。

兩千義軍被六千官兵包圍。

可是他們並沒有畏懼，反而手握兵刃，雙眼仇恨的和官兵對峙。

李毅看向劉宗敏，又看了看李過。

今日他們真的已經儘力了。

但是在洪承疇這個老狐狸面前，一切的陰謀詭計都彷彿是透明的，他們已經儘力了。

李毅看著身後越來越近的固原兵，再看著阻攔自己的兩千多延綏兵，最後一次下達命令。

兩千義兵如同瘋魔般向著攔路的兩千延綏兵殺去。

帶著同歸於盡的悲壯。

血肉橫飛之中，一個個義兵變成了血肉模糊的屍體。

一個強壯漢子手握長刀，一連砍翻數名官兵。

一把長槍刺進了他的胸膛，也渾然不顧，揮舞長刀砍掉對方的腦袋，

他身後的同鄉結陣自保，望著他癲狂的殺戮，紛紛急忙大喊道：「老劉，快撤撤回來。」

那強壯漢子吐著鮮血，擠出笑容道：「今日有死無生，我要多殺狗官，為我的妻兒報仇。」

說完怒吼一聲，拖著重傷的身體連殺數人。

但是官兵的人數太多了。

數個官兵衝上前，將長槍刺進了他的身體。

鮮血順著刀桿留到刀刃上，強壯漢子茫然的望著遠處，哪裡彷彿有他的妻兒。

「梅娘，春兒，我來陪你們了。」

強壯漢子喃喃道，最後閉上雙眼。

洪承疇確實是個恐怖的對手。

他不僅準備了足夠的兵力阻攔義軍，還調派了官兵車營掩護。

周全的準備，讓李毅帶著正兵衝鋒了數次，都未能衝破防線。

望著身邊的義兵一個個死掉，李毅雙眼血紅，死死盯著面前的官兵。

「弟兄們，跟著我再沖一次。」

李毅沒有其他辦法。

他只能一次次的號召身邊的弟兄，跟著自己繼續衝擊敵陣。

「轟隆。」

車營的火銃和威武炮發出轟鳴聲。

硝煙飄蕩，打出的散彈讓一片片的義兵發出哀嚎聲，倒在地上。

鮮血將整個地面浸濕，泥土變成了血色，泥濘的讓人無法行走。

不知沖了幾次，李毅有些力竭的趴倒在地，汗水隨著發梢留下來，用手一摸，臉上已經滿是血污。

李過踉蹌著奔跑過來，望著胸口被鉛彈打得血肉模糊的李毅，哭喊著道。

「師父，別沖了，我們是沖不過去的。」

「滾開。」

李毅猛然甩開李過，怒吼著重新爬了起來。

引入眼帘的，是身邊堆積在一起的義兵屍體。

這些人都是跟著他衝鋒，被官兵射殺。

環顧周圍，李毅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官兵無情的屠戮義兵。

有些官兵已經開始揮舞斧子砍下義兵的頭顱，開始邀功。

這一刻，李毅心中無比絕望，也無比憤怒。

他回頭望著身邊不足兩百，而且遍體鱗傷的正兵。

「跟我衝出去。」

李毅強忍著悲痛，再次大吼一聲，用盡全身最後一絲力氣，向著前方殺去。

他揮舞虎牙槍，一連殺死數個官兵，率領著正兵拚命殺出一條血路。

洪承疇看著死戰不退的李毅，也看到了那兩千跟著他，沒有一人投降的義軍。

他感覺無比心寒。

只是短短時日，李毅手下就有一支願意為他效死的軍隊。

要是再給他多些時日，那麼李毅的實力將會壯大到什麼地步？

「全軍合圍，不要管雜兵，全力絞殺李毅。」洪承疇冰冷的下令道。

軍隊開始衝鋒，李毅率軍殺入官兵輜重。

他已經感覺不到疼痛，行動也減緩許多。

越來越多的傷痕出現在身上，不斷有正兵拚命為他擋下刀槍，怒吼著反殺攻擊的官兵。

李毅的意識開始模糊。

他多想率領這些義軍弟兄殺出重圍，建立一個人人幸福的世道。

可是他到底還是凡人，無法和王朝對抗。

如今也許就要死在這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