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１３７３章 左右逢源

人群響起震耳欲聾的聲音：「安拉——安拉——安拉！」

穆薩緩緩盤膝坐下，廂式貨車緩緩開動，無數墨族人依然激動地雙臂高呼緊隨其後，形成一道浩浩蕩蕩的長龍。

這股熱潮很快感染到市府大院之內，靜默人群立即紛紛站起身遠眺，而此時大門也適時打開，幾乎不用號召，也不用宣傳，轉眼間八十多人跑得乾乾淨淨，速度之快令得陳浩等人相顧愕然。

等他們也追出大門，外面大街上、巷子里、人行道都似龍捲風刮過似的，孤零零隻剩下失落的墨族協會會長易卜拉欣，在這個時候，他切身體會到自己與穆薩之間的巨大差距。

穆薩的號召力和影響力完全是碾壓式的，無法抗衡的，他隱忍數十年閉門清修，一旦出世便迸發出海嘯般的光芒，不僅是墨族老百姓，市委市正府從此以後也只認穆薩說話，而會將沒多大作為的墨族協會邊緣化！

穆薩憑什麼破例露面，而且在象徵世俗權力的市府大院附近現身？很明顯市裡承諾給予嘎德林耶派系更多好處，因此今天一役不單是易卜拉欣以及墨族協會的慘敗，更是以他為代表的庫布忍耶派系的慘敗。

彷彿看穿易卜拉欣的心事，陳浩微帶同情地說：

「會長到樓上喝杯茶歇會兒，那邊座談會還沒結束呢。」

易卜拉欣搖搖頭道：「會談根本沒有意義，我也沒上去的必要……穆薩已經說墨族人到這裡靜默行動是遭到愚弄，以後再也不可能發生類似事件，這一點請陳秘書長放心。」

陳浩笑道：「結果是一回事，喝茶又是一回事嘛，會長別客氣……」

說到這裡突然接了個電話，然後道，「巧了，藍市長讓我請會長過去，有重要事情談。」

「去哪兒？」

易卜拉欣驚訝地問，沒想到自己慘敗之後還能獲市長召見。

「光明小區七號樓，」陳浩道，「藍市長中午到現在一直在那兒，非常悲痛党項誠的死。」

易卜拉欣也面露戚色，良久道：「好的，我立即過去！」

進了小區，七號樓樓下帳篷兩側已經排了很長的隊伍，都在耐心等待過去給党項誠磕個頭、添把香、灑點紙錢，在體制十多年他雖談不上如魚得水，卻真心實意為老百姓做了很多事，化解了無數矛盾，真正是墨族與其它族**流溝通的平台。

七號樓里已經封鎖，藍京獨自站在党項誠家陽台前，俯視樓下絡繹不絕的前來祭拜的人群，突然轉頭對易卜拉欣道：

「什麼叫民心？這就是真正的民心，不靠權力，不靠財富，不靠威嚇，而真正獲得老百姓擁戴！會長覺得將來有一天咱倆死了，能有這麼多自發前來弔唁的人嗎？」

易卜拉欣臉都白了，忙不迭道：「藍市長正值年富力強的當打之年，沒……沒必要考慮那麼遠……」

「**黨員都是唯物主義者，沒那些忌諱講究，」藍京不經意道，「現在党項誠離世了，穆薩出世了，紫寺墨族局面發生結構性變化，想必會長深有體會。」

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易卜拉欣苦澀地說：「本質上我跟党項誠一樣都做的吃力但兩頭不討好的事，將來有朝一日遭到同樣下場的話，也不奇怪。」

「是我委託解書記請穆薩出山的，這筆賬要記就記到我頭上。」

藍京直率地說。

「哪敢哪敢，藍市長和解書記也是工作需要，」易卜拉欣道，「去年藍市長、解書記已經拜訪過穆薩，打下伏筆，這個我們都知道。」

「關於墨族組織的靜默行動，我給過會長兩次機會，很遺憾表現都不好，」藍京道，「如會長所說我們做事不考慮教內派系，一切從工作需要角度出發，怎樣最高效地化解矛盾解決困難，我們就怎麼做，希望會長理解。」

坦而白之說出來，反而光明磊落。

易卜拉欣無言以對，只能連連嘆息：「理解理解，誰讓我們內部不團結、不統一呢，跟市委市正府沒關係。」

藍京雙手負在背後來回踱了幾步，道：

「你知道『狂鷹』、『悍豹』等極端組織存在？」

「是。」

「你也知道吉達屬於極端組織高級成員，甚至與各派系首領都保持正常聯繫？」

「是。」

「『悍豹』組織連夜轉移萬桶汽油那夜，向你求援過？」

「是。」

「為何不舉報、不報警？」藍京緊緊盯著對方。

易卜拉欣面無懼色：「墨族一直有極端組織，哪怕高壓態勢下的萬泉、戒備森嚴的南疆都有，正府抓得完嗎？汽油也是，只要社會上生產，市場銷售，永遠沒法封禁。」

「市公安局裡面誰是內奸？」藍京又直截了當問。

「我不跟內奸打交道，沒必要，也不屑，」易卜拉欣道，「我在墨族協會負責兩件事，一是讓墨族內部變得溫和，一是讓漢人為主的正府接受包容墨族，我做得不好可以換人，但都必須恪守這兩條原則。」

藍京沒吱聲，專心致志看樓下祭拜人群，良久悠悠道：

「大概有三百多人了，各族群都有，墨族倒反而成了少數。」

「真正體諒党項誠處境艱難的，少之又少，」易卜拉欣想想補充道，「我也是，我們註定沒下場。」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下場」。

藍京慢慢轉過身來，凝視著易卜拉欣道：

「穆薩讓墨族人今後——至少視察期間不可能發生靜默行動，解除市裡心腹大患；你能做什麼貢獻？」

很明白地開價。

說到這個份上完全開誠布公，沒必要藏著掖著，易卜拉欣道：

「我不知道市裡許諾給穆薩什麼好處，確實，他的號召力無人能及，我從來不奢望能夠勝過他，正如我沒法控制靜默行動，但墨族協會深耕多年的根基、組織能力以及墨族民眾的普及性也不容忽視，相信藍市長為首的市領導也清楚這個情況，也是我本人被推舉為協會會長的原因。」

言下之意穆薩威望雖高，由於長期埋頭在寺廟裡潛心功修實際能量有限，墨族當中人數最多、勢力最強的仍是庫布忍耶派系，既相對世俗化，又不走哲赫忍耶派系極端路線，屬於正府合作的最佳對象。

換而言之，如果墨族協會換掉易卜拉欣，由穆薩推薦的人選擔任會長，短期內可能藉助其光芒成效明顯，時間久了其根基不足、群眾基礎薄弱等軟肋便暴露無遺，屆時反而導致民族團結的局面進一步惡化。

藍京道：「正府不會直接給穆薩任何好處，墨族協會是統戰工作唯一平台，這個底線不容逾越……解書記確實代表我作了一些許諾，都透過別的渠道比如樹閣集團，具體情況你可以向水總打聽，如果他願意透露的話；另外擬建的人造山清真寺籌備工作……」

沒想到市長居然拋出那麼個大誘餌，易卜拉欣震驚之下明知是計也不得不吞，因為寺廟執掌全面教務的阿訇人選到底來自庫布忍耶派系還是嘎德林耶派系，關係到派系力量此消彼長的百年大計，更具體地說，倘若嘎德林耶派系人選成為阿訇，下一步穆薩必將率領一班忠實信徒搬入人造山寺廟清修，日後影響力和聲勢有可能壓倒大紫寺！

要是在這個原則問題上失守，身為墨族協會會長的易卜拉欣真是嘎德林耶派系千古罪人了。

易卜拉欣緊張地問：

「藍市長也許諾具體內容了？」

藍京卻又一個大彎子繞了回來，道：「籌備工作當然非常重要，一定要在籌委會統一領導下集思廣益、反覆醞釀、徵集民意、慎重研究，最終結果肯定符合墨族人民最廣泛意見和根本利益。」

噢，就是說還有得商量。

易卜拉欣眨巴著眼睛道：「墨族協會期待在籌委會發揮應有貢獻，我本人也……希望積极參与，為寺廟班子建設出謀劃策。」

「籌委會由市統戰部主導，宗教局、文化局具體實施，肯定離不開墨族協會大力支持，」藍京說到這裡話鋒一轉，「籌委會分配給墨族方面的名額有兩個，一個鐵定是會長，一個由穆薩推薦，但副主任由哪些人兼任目前還不確定。」

如果擔任籌委會副主任肯定掌握更多話語權，而非委員只能參與無休止的討論、論證、爭論，這就是藍京設計的、易卜拉欣明知誘餌卻不得不吞的陽謀。

「我將竭力爭取，竭力爭取，」易卜拉欣道，「我代表……墨族協會向藍市長鄭重承諾，今晚開始組織墨族基層人員進行宣傳教育，保證做到以下三點，第一西亞使團考察當天所有墨族人除正常上下班外非必要不出門；第二所有墨族基層組織、團體、商企無條件服從正府安排，人員完全聽眾調遣；第三秘密安排人員對我所掌握的極端組織成員實施人盯人，稍有異動立即報警，這一點我敢以個人誠信向藍市長保證，絕對說到做到！」

藍京問道：「極端組織打算在哪個地方製造汽油爆炸事件？」

易卜拉欣肅然道：「我發誓絕對不知道，極端組織也不可能讓我知道，這個分寸和距離還是有的，藍市長。」

藍京點點頭，隔了會兒道：

「如果能夠不折不扣做到剛剛保證的三點，你就是一位合格的會長，其它話不再多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