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章 長安之亂

大唐乾寧2年，仲夏之夜，長安。

1聲炸雷，彷彿巨錘從蒼穹砸下，瞬間砸碎了夏清姿的夢境。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只見血紅的閃電掠過窗外，將雪白的窗紙映得殷紅刺目。

那是清姿第1次看見紅色的閃電。

隨著又1聲驚雷，傾盆大雨從天而降，巨大的水柱彷彿千軍萬馬的馬蹄踐踏著大地，濺起大朵大朵的水花。

「老爺小心啊——」

是娘親的聲音嗎？

清姿咕嚕1下翻身下床，狂風挾雨兜頭捲來，她迎著風雨撲到窗口。

借著閃電的紅光，她看見夜雨茫茫，娘親窈窕曼妙的身影，打著1把油紙傘，在雨中奔跑，狂風暴雨將她的紙傘抽得幾乎歪斜。

「娘親——」清姿打開房門沖入雨中，暴雨如瀑布澆在她身上，幾乎瞬間就將她渾身淋透。

娘親似乎沒聽見她的聲音，只是雙手用力抓著幾乎要被暴風雨捲走的傘，朝院門口方向引頸張望。

清姿只來得及看見父親穿著上朝的袍服，打著傘匆匆消失在風雨中。

「清兒？」娘親發現了她，連忙將她拉進傘底下，「快回屋吧！」

「爹為何穿朝服？今日有朝會嗎？」清姿拽著娘親的裙裾，戰慄著問。

「宮裡出大事了……」娘親的聲音淹沒在1道炸雷中。

很快，清姿發現，那不僅僅是雷聲，同時還是什麼龐然大物倒塌的巨響。

接著，從皇城方向傳來無數人奔走呼號的聲音，暴雨聲中，隱隱有馬蹄聲轟隆隆地碾過大地，遠遠聽去分不清是雨聲還是蹄聲。

借著閃電的光亮，清姿和娘親仰起頭，看見了1生難忘的奇景：皇城方向，焚天的烈焰居然衝破了暴雨，黑色的濃煙猶如1條翻騰的烏黑巨龍，在雨幕中升騰，遊動，翻滾，展開雄偉的身形……

「娘親，宮裡發生什麼事了？是叛軍要殺天子？」清姿小小的心臟痙攣成1團，不住顫抖，緊緊抓住娘親的裙角。

去歲以來，天子與鳳翔節度使李茂貞、邠寧節度使王行瑜、鎮國節度使韓建關係日漸緊張。

入夏時節，這3大節度使聯兵沖入長安，將皇城圍得鐵桶也似，逼迫皇帝殺了1批與3大節度使不和的朝臣，並將天子囚禁起來。

坊間街市到處都是3大藩鎮的兵馬橫衝亂闖，長安城家家戶戶關門閉戶，無事不敢上街亂走。

被3大節度使殺掉的樞密使康尚弼的私宅，恰巧就在清姿他們夏府所在的興化坊。

那天，3鎮兵馬1起衝進康宅連燒帶搶，兵刃交擊聲、亂兵的喝罵、伴著婦女小孩的慘叫聲，凄厲地響徹了整個興化坊，坊間數座府邸都聽得清清楚楚。

有幾個女人的慘叫聲1直持續了大半夜，聽上去就像有人用刀刃1點點割她們的肉。

那1晚清姿縮在母親懷裡，跟著那恐怖凄慘的叫聲戰慄了1整夜，直到入睡后夢裡還能聽見斷斷續續的慘嚎。

自那以後，夏府便緊閉府門，家裡的僕人不敢出外採買，府里已經開始囤積糧食，數米而炊。

長安城何時才能重歸太平呢？難道就沒有誰能打跑這幫禍國殃民的叛軍嗎？

這1晚，清姿沒有回自己房間，而是睡在了娘親床上，緊緊抱著娘親柔軟馨香的身子。

迷迷糊糊的夢境里，1直充斥著各種沸騰的聲音，不知是雷雨的轟鳴，還是皇城方向傳來的陣陣喊殺。

到了後來，隆隆的馬蹄聲蓋過了1切喧囂，彷彿有千軍萬馬，從巍峨雄偉的皇城上方奔騰而來，大片起伏的馬背，飛揚的馬鬃，徑直朝她撲過來……

清姿驚叫著睜開眼睛時，天光已經大亮，娘親不知去了何處，廊上傳來急促奔跑的腳步聲，以及丫鬟婆子們驚慌失措的吵嚷。

清姿匆忙跳下床，鞋也顧不上穿，赤著腳就衝出房門，跟著1群下人往後院奔跑。

「哎喲，小姐，你怎麼光著腳？」丫鬟春鶯看見了她，驚訝地叫道。

「發生什麼事了？」清姿話音未落，1陣雷鳴般的馬蹄聲轟隆隆從坊牆外席捲而過，夾雜著兵甲撞擊、狂吼厲喝之聲。

原來她夢境里的聲音都是真實的！

春鶯顧不得答她，返身奔回房間去給清姿拿鞋：「小姐，莫亂跑，奴婢給你拿鞋去！」

清姿哪裡等得了，赤足奔到後院，這裡已經黑壓壓地站滿了下人，牆上攀著兩個小廝，正探出半個頭張望。

「讓我看看！」清姿不顧赤足踩在碎石上的疼痛，飛奔到院牆邊，在下人們的驚叫和呼喊聲中，手腳並用地爬上了柴垛，像輕靈的小猴子1樣掛在院牆上，探出了頭。

她父親夏謹言官拜太常少卿權知工部侍郎，乃是朝中正4品大員，府邸可以直接向街開門。

院牆外就是大街，清姿剛探出半個頭，就被1陣飛濺的水花噴了1臉，1股淡淡的血腥味隨之濺到臉上。

她用力眨了眨眼，隨即看見了令她無比驚駭的1幕。

街面上到處都是血紅的水塘，1泊又1泊，在強烈的夏日陽光下，正在不斷地融化蔓延，4處漫流！

清姿所住的興化坊外有1條清明渠直通皇城，暴雨之後，渠水會漫到街面，不知道昨晚皇城中死了多少人才會把清明渠的水都染紅了，涌到了路面上來！

1列列穿著銀甲的鐵騎，正奔雷1樣掠過暴雨過後積水橫流的大街，鐵甲閃耀著懾人的寒光，馬蹄濺起大片大片帶血的水花。

他們1邊飛1般地策馬狂奔，帶起幾丈高的水花，兵器撞擊鎧甲1路拖過凜冽金屬音，1邊凶神惡煞地高呼：「快啊！莫讓鳳翔那幫龜孫子搶先了！」

這場景讓十2歲的清姿看得呆住了。

後來，娘親從嫡母那邊回來，才告訴清姿：原來，昨天3大節度使的兵馬，在皇城中火併起來了。

王行瑜的兵馬要將皇帝劫持到邠寧，李茂貞的兵馬要將皇帝劫持到鳳翔，韓建的兵馬要將皇帝劫持到華州。

3鎮兵馬打得不可開交時，皇帝趁機帶著宗室和宦官們，從東內苑的左銀台門跑出了長安。

清姿的父親也是昨晚臨時接到消息，和另外1些朝中重臣匯合，1起從春明門跑了出去，連夜追趕天子去了。

3鎮兵馬直到這天早上才發現皇帝已經跑了，於是也跟著追出了長安。

其後幾日，叛軍66續續撤出了長安。可是長安城並沒有就此太平，皇帝逃亡在外，被拋棄的長安城中人心惶惶，各種流言傳得甚囂塵上。

1時說皇帝被叛軍俘虜並且廢掉了；1時又說皇帝往東渡過黃河，前去投奔河東節度使了；1時又說3鎮節度使自相殘殺，在渭水邊打得難分難解，顧不上皇帝……

這些謠言也在夏府的僕人間悄悄流傳。

這日，春鶯伺候雲懷珠梳完髮髻，忽然小心翼翼道：「2夫人，我聽竹溪說，大房這些日都把1箱箱金銀珠寶打包了，說是聖上可能不會再回長安了，咱們得遷回老家去……」

春鶯滿面愁容，1旦老爺回不來，大夫人應該會回青州老家，大夫人1向厭惡2夫人，肯定不會帶2夫人1起走。2夫人親族亡盡，離了夏府便無處可去，她們這些伺候2夫人的丫鬟又該怎麼辦……

「誰說聖駕不會回來……」雲懷珠倒是雲淡風輕，望著自己映在菱花銅鏡里的嬌艷容顏，春山凝霧般的黛眉微揚，「我就不信，天下之大，真就無人來勤王了。」

她輕拂廣袖，裊裊起身，煙霞色長裙迤邐拂過門檻，站在廊上，望著密密從朱檐掛下的雨簾。

秋雨綿綿，無邊絲雨籠罩著巨大的長安城，彷彿天地都在為風雨飄搖的大唐而哭泣。

雨幕中，1個小小身影，孤00地佇立，梳著雙丫的小腦袋微仰，像是在張望什麼。

「清兒？」雲懷珠看見女兒站在雨中，擔憂地喚，「怎麼跑雨里去了？」

清姿小肩膀1聳1聳，抽抽噎噎道：「我剛才好像聽見爹爹的聲音了……」

父親已經走了兩個多月了，1點音訊都沒有。

最近府里的下人們經常議論，說是聽見傳言，皇帝已經被叛軍俘虜了，還有1批重臣也被殺害。

清姿生怕這些傳言是真的，父親說不定就在被殺的重臣之列，又不敢拿這些流言去問娘親，怕她擔心。

「清兒，快進來吧，雨越下越大了。」雲懷珠1面喚著女兒，1面吩咐小丫鬟去拿傘。

清姿剛要回房，忽然愣住，望向右前方1簇冬青樹叢，瞪大了黑珍珠般的眼睛：「哥？！你躲在那裡作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