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7章 逃跑的路上
王長林望著水孩的臉,想了想,很認真地說:「他到南老寨上抓蠍子去啦!你不是知道南老寨上有毒蠍子嗎?整起人來可厲害啦,鑽心地痛!」
阿水忽閃起雙眼,不理解地問:「不是他砍了『黑大門』的『毒蠍子』嗎?」
「對,南老寨上的蠍子和『黑大門』的蠍子都是1路貨,都毒人。你的腿好些啦?還痛不痛?」
阿水搖搖頭,堅定地說:「吃了叔叔的葯,好多啦。」
趙萬程正想邁腿往外走,嫂子卻踉踉蹌蹌闖了進來。
她突如其來的出現,使王長林和趙萬程都驚呆了。
2人齊聲急問:「怎麼回來啦?」
嫂子坐到炕沿上,理理頭髮,整整衣服,又氣憤又嘲弄地道:「是啊!我心裡也在納悶!真是碌磷開花,碾台發芽;『毒蠍子』把俺倆放回來啦!」
「啊?!」他倆更驚了。
趙萬程腦子裡疾速地打著問號:「這才怪了!『毒蠍子』是只出了名的吃人的狼,咬人的狗,他抓都抓不到手,還肯放?」
嫂子坐到炕沿上,摸摸身上腿上被打的傷痕,道:「我把阿水媽送回家,腳沒沾地來到這裡,就是來透個信。這是1碗涼水看到底啦。『黑大門』的花花腸子那麼多,手腕那麼毒,不會有什麼好主意!」
王長林沉著、冷靜地望著趙萬程說:「按說,抓不著尤林,他也得抓住家裡的人做個把柄。現在把人拿到手,倒又放了,這比不放更毒,裡面定有文章。恐怕放兩個嫂子是假,抓尤林是真。他是想通過放人,造成1種沒有事的樣子,引尤林回來,再下毒手。」
趙萬程點點頭,他臉上凝集著焦慮:「是啊!『毒蠍子』為這事是不會罷休的!」
嫂子聯想到「毒蠍子」放她們時,鬼鬼祟祟的樣子,覺得他們說的很有道理。她透過菜園屋子破門的空隙,朝南老寨峰望望,茫然地說:
「尤林這孩子,也不知跑到哪裡去了?」
趙萬程裝上煙,大口大口地抽,又是讚歎又是擔心地說:「尤林這孩子,從小就像他乾爹,硬闖闖的,火暴性子,天不怕地不怕的脾氣,豹子腕他也敢去摸摸,老虎屁股他也敢去戳戳。就是年紀還小,還不知道深淺。」
嫂子回想著柱子以前的1些行動,才領悟到他早就在那張鐮上打主意了。她說:
「他爹和他爺爺被『毒蠍子』逼走那年,他就磨鐮要砍'毒蠍子』,被我勸下了。這兩天,光知道他又手不離那張鐮,哪裡知道他又是想的這塊心思,要是知道了,我也就說下了。」
王長林望著阿水這張和他哥哥1模1樣的臉,深沉地說:「也難怪呀,孩子從小是在苦水裡泡大的,有多少苦,有多少冤,有多少仇,有多少恨?!物極必反。壓力越大,反抗力越大。這些吃人不吐骨頭的東西,也把咱逼上這1步了。」
他停了停,望著趙萬程和嫂子,又有幾分讚賞地說道,「是塊好鋼呀!多在烈火里煉煉,是把對付那些壞東西的尖刀子。」
趙萬程臉上透露出強烈的疾惡如仇的表情。
他說:「也就得這麼干!我算看透了,有他沒咱,有咱沒他。刀安到咱脖子上,不幹也是死,干或許還能活!咱和這些狗東西有不共戴天之仇哇!」
王長林看看外面的天,半頭響了,他在惦念尤林。
「眼下還不知道柱子在哪裡。滿山遍野,除了白皚皚的積雪,就是光禿禿的樹榦。住在哪?吃什麼?估計他白天不會回來,可能在晚上回來。我看找幾個靠己的窮鄉親,白天裝著拾糞砍柴,到4圍去瞭望1下,碰上了,叫他在山野外等等,黑了,怎麼樣?」
小菜園屋子的破門「哐當」1聲開了,白鬍子老爺爺1步邁了進來。
他掃視了1下小屋裡,開口就說:「噢!都在這裡。『毒蠍子』怎麼能把她們兩人放了?這明睜睜是黃鼠狼給雞拜年——沒安好心。『毒蠍子』歷來是肚子里長牙,笑裡藏刀,他們的話都要反過來聽,我看得防備防備。」
嫂子讓老人坐下,望著他那白蒼蒼的鬍子,說:「老爺爺,誰料到尤林能來這麼1手!」
白鬍子老爺爺想也不想,耿直地說:「如今這世道,我看孩子還是有1股硬勁好,少受點欺負!」
趙萬程激動地望著白鬍子老爺爺的臉,說:「你老人家來得正是時候,俺正在談論這件事哩。『毒蠍子』必定要出花花點子,咱也不能等著挨他的。眼下先得防備尤林闖到他手裡。我和你老人家去找幾個鄉親,到外面瞭望瞭望尤林。找著了,叫他先躲在山裡,來家送個信,怎麼樣?」
白鬍子老爺爺點點頭。
趙萬程又接著說:「阿水也別家去啦,就在這裡跟著你叔叔,侄兒媳婦過去看看水孩他媽,勸勸她,別叫她掛心。」
白天,好幾個鄉親1邊拾草,1邊圍著龍窩鋪南的南老寨、村西的「半鋪炕」、村北的北粘嶺、東面的小石轉,都沒碰上尤林。
天1黑,「尖頭蛇」帶著打手,背著鋼槍、「快條」,褲腰帶上掖著腰別子,褲腿上插著匕首,1個人頭上頂著1床毯子,露出兩個眼,蜷縮在村東頭的那間場院屋子的4周的草垛和屋腳旁邊,活像1隻只惡狼在等著吃人。可是更多的窮鄉親,來到村外4周的遠處察看,萬1柱子回來,好就地把他攔下,免得進入虎口。
這天晚上,在災難、動亂的龍窩鋪,在那些被日本鬼子炸倒了牆、掀掉了頂的屋子裡,在長工住的草棚里,大家都在低聲誇讚尤林,讚揚他不愧是窮人的好後代,1鐮亮出了窮人的威風,砍出了窮人的志氣!
尤林像離了弦的箭1樣,向南老寨峰上射去。
跑了1陣,聽聽後面沒有追趕的動靜了,便回過頭來看看,見「尖頭蛇」正在逼著小扛活的背起「毒蠍子」,像拖死豬似地往回拖,他這才感覺到,身上的汗流水般地淌下來,把1件空心穿的小棉襖浸透了。
他爬上南老寨峰,避在1塊大石頭前面,臉向著龍窩鋪坐下來,朝著被拖往村裡的「毒蠍子」,憤恨地自言自語說:「便宜這個老鬼了!這1鐮要是扎到他太陽穴上,砍到他脖子上,他非死不可!要是我這張鐮變成支槍也就好了,我當場就叫這隻豺狼臉朝地、嘴啃沙!」
尤林看看手裡緊握的那張鐮,上面沾著「毒蠍子」腥臭、發黑的血,他伸手摺下個松枝來,蘸著雪,把鐮擦乾淨,別在腰裡,用襖袖抹抹臉上的汗珠,深深吸了口氣。
在這驚濤駭浪般的1霎之前,他想得挺簡單。那時他只有1個念頭:把「毒蠍子」的頭砍下來,出出這口氣!解解這身恨!至於其他的事,他沒來得及多想,現在他才意識到,事情並不那麼簡單。
「毒蠍子」挨了這1鐮,能輕饒了自己?能輕饒了家裡的老人?能不瘋狂地報復?自己跑到山上,再往哪裡去?
正想著,遠遠看見辛3領著幾個打手從龍窩鋪鑽出來,弓起腰往這面跑。
尤林連忙把身子1縮,順著山溝,踢開積雪,往山下跑去。
積雪很厚,溝溝窪窪的地方更深,他把鐮使勁往腰裡插插,身子1蹲,順著山坡往下滑,碰到松樹棵上,他兩腳朝樹榦上1登,避開樹棵,繼續往下滑去。
到了山腳下,他停下來,拍拍身上的雪,心裡盤算:「尖頭蛇」準是往前趕去了,於是他就順著山腳,1溜煙地往西跑。到了「半鋪炕」以西,又往北插了下去,直跑到北姑嶺頂上,在濃密的松樹林里停了下來。
這時候,他感到口也渴了,肚子也餓了。抓起兩把積雪捏成個團,1連吃了兩個,身上不熱了,口不渴了,可肚子更餓了。
尤林瞅瞅近處和遠處,松濤轟鳴,積雪閃光,什麼吃的東西也沒有。
這怎麼辦?他站起身來,打量了1下遠近,還是沒有。
他心裡想:「這麼大的山嶺,我不信連1點吃的東西也沒有!」
爬起身來,朝山坡前的朝陽處走,走著走著,見露在積雪上面的棘子棵上,掛著1個個幹得透紅醬紫的酸棗,還沒到近前,1陣酸水流出口來。
尤林走過去,坐下來,「咯嘲咯啦」吃起酸棗來,直吃到上牙不敢和下牙碰了,肚子也不那麼翻絞了,才停了下來。
冬天本來就短,山區里的天又黑得特別快。
在平原看太陽還有老高的時候,這裡的山峰已經鑲上了金邊。這時,太陽落山了,朔風勁吹,寒氣逼人。
尤林那身叫汗水浸透了的破棉襖,濕漉漉地裹在身上,冷風1吹,鼓脹起來,更涼,更冷!到小半夜,把他凍得直打哆嗦。
他望著籠罩在夜色里的龍窩鋪,心裡想:「家裡也不知怎樣了,也不知大人是死是活……」
對仇人的憤恨,對親人的牽挂,千頭萬緒,使柱子的心平靜不下來。他想:「不管怎麼樣,得回家去看看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