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四(3)
溫斯頓生活中的最大樂趣便是工作。***他的大部分工作都是常規性的,沉悶單調,但偶爾也會有非常困難的事,會讓你像解數學題一樣忘掉自己,沉浸其中——那是些微妙複雜的偽造工作,你只能憑藉對英社原則的了解和對黨意圖的揣測來完成。溫斯頓頗擅長此事,有一次,他甚至受命用新話改寫《泰晤士報》的頭版文章。他將之前放在一旁的那份指示打開:
泰晤士報3。12。83bb關於雙倍增加不好的指示提到非人全部重寫存檔前上交。
用老話(或標準英語)即:
1983年12月3日《泰晤士報》所載的關於老大哥所下指示的報道非常不妥,其中提到了不存在的人。全部重寫,並在存檔前交由上級過目。
溫斯頓將這篇問題報道重新閱讀了一遍。原來老大哥在裡面表揚了一個名為ffcc的機構,該機構的主要職責是為水上堡壘的士兵提供香煙等物資的供給。在這篇報道中,內黨要人威瑟斯受到了特別嘉獎,得到了一枚二等卓越勳章。誰料三個月後ffcc突然被解散,原因不明。儘管報紙和電屏都沒有報道這件事,但可以肯定威瑟斯和他的同僚們失寵了。通常,政治犯不會被公開審判,也不會被公開批判。倒是在牽扯眾多的大清洗中,叛徒和思想犯才會受到公判,他們可憐兮兮地坦白認罪,然後被處以死刑。但這幾年才有一次。大多時候,令黨頭不滿的人會悄無聲息地消失,再也沒有人見到他們,也不會有人知道在他們身上生了什麼,也許他們中的一些並沒有死。在溫斯頓認識的人里,有三十多人就這樣消失了,其中還不包括他的父母。
溫斯頓用紙夾輕輕擦了下鼻子,在他對面,狄洛森仍在對著語音記錄器說話,他抬起頭,眼鏡上又出現一道敵意的光。溫斯頓不知道狄洛森的工作是不是和自己的一樣,這樣麻煩的工作不可能完全交給一個人,但另一方面,若把這事交給一個委員會去做就等於公開承認了偽造。因此,很有可能,修改老大哥講話的工作由十幾個人共同負責,他們要將各自的修改版上交,由內黨的智囊領選出一個加以編輯、核對。待一切進行完畢,這份被選中的謊就會被載入檔案,成為真理。溫斯頓不清楚威瑟斯失寵的原因,也許因為**,也許因為失職,也許因為老大哥要剷除過於受人愛戴的下屬,也許因為他和某個異議人士走得太近。也許——最有可能的理由是——清洗和蒸都已是政府機制的必要組成。
指示里提到「不存在的人」,這是和威瑟斯下落有關的唯一一條線索,它說明威瑟斯已經死了。不是所有人被逮捕都可以這樣推測,有時人們會被釋放,享受一兩年的自由,然後才被處死。還有時,你認為已經死了的人會像鬼魂一樣突然出現在公審大會上,他做的供詞還會牽連數百個人,然後他才永遠地銷聲匿跡。但這次不同,威瑟斯是「不存在的人」,這意味著他從未存在過。這讓溫斯頓覺得單單修改老大哥所講話語的傾向性遠遠不夠,最好是將它改成和原有話題毫無關聯的事。
他可以將講話改成常見的對叛徒和思想犯的斥責,但這太明顯了。而如果他杜撰一場勝仗,抑或是第九個三年計劃的超額完成,又過於複雜。最好的辦法是完完全全憑空虛構。忽然,他的腦子裡出現了奧吉維爾同志的形象,他剛剛在戰場上犧牲,是個現成的例子。老大哥不時就會表揚低級別的普通黨員,讓他們的生死成為他人效仿的對象。今天老大哥應該紀念下奧吉維爾同志。實際上並不存在什麼奧吉維爾,但這不要緊,只要印幾行字,放上幾張偽造的照片,他就「存在」了。
溫斯頓思考片刻,將語音記錄器拉出來,模仿起老大哥的講話腔調,這腔調包含著軍人和學者兩種截然不同的風格,同時還有自己的套路——自問自答。(同志們,我們從這件事上得到了怎樣的教訓?教訓,這是英社的基本原則,這……等等,等等)這很容易模仿。
奧吉維爾同志在三歲時除了鼓、輕機槍、直升機模型外,什麼玩具都不要。六歲時就參加了偵察隊,到九歲便當上隊長,十一歲時他就將偷聽到的他叔叔所講的有犯罪傾向的話報告給思想警察。十七歲時他成為少年反性同盟的區域組織者。十九歲時,他設計的手榴彈被和平部採用,第一次試驗便炸死了三十一個歐亞國俘虜。他二十三歲時在戰場上犧牲。當時他正帶著重要文件飛行在印度洋上空,敵人的噴氣式飛機現了他,緊追不捨。他將機槍捆在身上,跳出飛機,帶著文件沒入大海。老大哥認為這樣的結局令人羨慕。老大哥還就奧吉維爾同志這純潔無瑕又忠誠可鑒的一生表了感慨。他不抽煙,不喝酒,除了每天在健身房裡鍛煉的一個小時外,沒有任何娛樂。他誓要孤獨一生,因為在他看來,婚姻和家庭會讓人無法將一天二十四小時全部投入到工作中。除了英社的原則,他從不談論其他話題,除了打擊抓捕間諜、破壞分子、思想犯和叛國賊,他的生活沒有其他目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