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番外7封景行回憶篇
第98章番外7封景行回憶篇
六年前的冬天,夜間一場大雪染白了整個京平市。
孫家老太太一直卧病在床,最近幾天更是搶救了兩次,估計時日不多了。
本著與孫家的交情,即使再不情願,封景行也不得不去探望一次。
清晨,男士皮鞋踩在無痕的雪毯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
見他出來,陸彥打開後排車門。
突然,一隻三花小貓從車底鑽出來,探頭探腦,冷得打抖,仰著頭哀怨地叫了兩聲。
封景行垂眸看著,眼底閃過一絲波動,隨即冷冷地開口,「趕走。」
陸彥聞言蹲下身輕輕拍了拍手。
眨眼間,小傢伙跑得無影無蹤,只留下兩行小爪印。
車裡的空調已經提前打開,發出細微的呼呼聲。
周日的雪天,很少有人出門,窗外景象急速向後,只剩一片蒼白。
封景行望得出了神。
剛剛的小貓和他七歲時撿回家的那隻……很像。
幼小的生物總是能激起人心裡最原始的保護欲,他精心照顧了半年,小貓卻因為突發嚴重腦炎去世。
年幼的他抱著再無回應的小夥伴哭到泣不成聲,還為此發高燒,錯過了學校的數學競賽。
然而,父親只是冷漠地看著他,不屑的聲音中甚至隱著嘲諷,「這就是教訓,對任何東西、任何人付出情感都會是這個下場。」
不知有多少次,他的痛苦皆能換來父親不痛不癢的教訓。
為了尋求絕對的安全感,他的心慢慢築起城池堡壘,任何事都無法攻破。
想到這,封景行淺淡地勾起唇角。
父親是對的,沒有什麼可以相伴永遠,無情的人才能百毒不侵。
車子停進孫家宅院,他在陸彥撐起的傘下走進正門,傭人接過大衣,引領他走上二樓。
剛到拐角處便聽到了孫婭婭和她母親的爭吵聲。
「就知道要錢!你工作不賺錢的嗎?這麼大了還啃老?」
「哥哥吃喝嫖賭樣樣都占,你怎麼那麼願意給他錢呢?我要錢買個包包都不行?」
「你哥那是為了應酬,你買那麼多包有什麼用?快走開,別煩我!」
「媽!你真偏心!」
伴隨著一聲巨大的關門聲,吵鬧停止,封景行下意識地皺了皺眉。
孫婭婭尖酸刻薄,就連說話聲音都惹人生厭,但顧及孫家現在的實力,他還是硬著頭皮走過去。
對方見到他,本已氣到扭曲的臉驟變,眉飛色舞地小跑過來挽上他的胳膊,「景行!你來看奶奶?」
「嗯。」
「我帶你過去!」
說著,孫婭婭支走傭人,把他拉到二樓最裡面的卧房門口。
幾乎同一時間,門從裡面開了,一個瘦小白凈的女孩端著一盆水走出來。
長發烏黑順滑,如墨色瀑布。
葡萄眼、小圓臉,懵懂又純凈,就像……方才藏在車下的小貓。
孫婭婭不耐煩地瞪了她一眼,小聲呵斥,「沒看見來客人了嗎?閃一邊去!」
女孩垂眸,從兩人身邊溜走。
封景行輕瞥了一眼,淡聲問道:「她是?」
「奶奶從福利院帶回來的野丫頭。」嫌棄和厭惡包裹了孫婭婭口中的每一個字,好似吃了什麼令人作嘔的食物。
他沒再繼續這個話題,隨著身邊這個嬌柔做作的女人走進房間。
孫老太太已經說不出話來,探望她不過是走個形式,封景行被孫婭婭煩的頭疼,很快離開了孫家。
臨走時在廚房門口又看到了那個瘦小的女孩,聽到傭人喊她溫柚。
原來,她叫溫柚。
奇怪的是,接下來的幾天里,封景行每晚都會夢到自己曾經收留的那隻小貓。
回憶反覆上演,每每夢到小貓病逝,他便會驚醒,嚇得一頭冷汗。
孫家他又去了兩次,再沒見到那個叫溫柚的小姑娘。
後來他實在忍不住,以借打火機的理由套了一個傭人的話才知道,小姑娘平時要上學,只有晚上和周末在家。
於是,相隔一周后,他再次選擇周日的清晨來到孫家。
積雪幾乎融化,空氣的冷冽颳得人耳朵疼。
好在今天孫婭婭不在,封景行讓傭人退下,自顧自走上二樓,敲響了孫老太太的卧室房門。
開門的是溫柚,見到他先是一愣,緊接著禮貌地問好,「先生好。」
她穿著一件很寬鬆的高冷純白毛衣,襯得身體更瘦弱些,聲音也是乖乖軟軟的。
封景行輕嗯一聲,淡淡道:「我姓封。」
「封先生好。」
封先生……
這稱呼讓人聽了莫名舒服。
「老太太怎麼樣了?」
小姑娘眼神落寞地搖搖頭。
「帶我進去看看。」話落,他踏進門檻。
房間收拾得非常乾淨,老太太雙目緊閉躺在床上,身上衣物整潔得體,滿頭銀髮也梳理得十分利落,任誰看了都知道是有人精心照料的。
封景行雙手插在褲兜里,隨意地轉了一圈,最後站在桌旁,將視線落在一本攤開的物理作業上,「孫家連個護工都請不起嗎?要你一個小姑娘照顧病人。」
溫柚端正地站在一邊,兩手纏攪,聲若蚊蠅,「奶奶從福利院把我帶回家,現在她病了,我照顧她是應該的。」
「你就沒想過離開孫家不管這爛攤子?」
她輕輕搖頭,膽怯卻篤定,「我會一直照顧奶奶的,不會離開。」
「不會離開,」封景行重複一句,食指輕撫過書本上一行渾圓的小字,若有所思地念道,「也是,她對你有恩,你不該離開。」
冬去春來,後面的三個月,封景行去孫家看望老太太的次數越來越頻繁。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中了什麼毒,只要長時間沒去,晚上就會陷進小貓病逝的夢魘里。
溫柚與他熟悉了很多,偶爾還會說兩句學校的趣事,骨子裡也是個活潑的女孩子。
直到老人家去世。
葬禮上,溫柚像只無家可歸的小羊羔,躲在角落裡被所有人遺忘。
最後孫家人栽贓她偷竊,叫嚷著要把她送去派出所,再退回福利院,小姑娘眼裡的慌亂和強韌的淚光一下子擊中了他的心。
回憶像一把利劍,在這些日日夜夜裡反覆往心窩捅。
封景行坐在沙發上,看著落地窗外的異國風景,悠長地嘆了口氣。
明明從一開始就是疼惜她的、想保護她的,為什麼不好好對她呢?
後來小姑娘一天天長大,越是對她心有悸動,越是不敢承認,偏偏又享受她追在屁股後面的感覺。
真是自作孽不可活。
封景行苦笑一聲,低頭看向手裡的手機。
是一張溫柚在星空下回眸的照片。
現在她和沈硯初再沒有任何遮掩,兩人經常在微博里曬對方的照片。
這一張便是沈硯初主頁上發出來的——【陪老婆看流星。】
溫柚也有及時轉發——【許願了,開心!】
封景行記得,溫柚上大學一年級的時候曾央求過他好久,想要兩人一起去山頂看流星。
那天他心情好便答應了。
可真到了約定那天,他卻因為和別人談生意沒去成。
在飯桌上,他碰到陪資方吃飯的孫婭婭,不料當晚就被狗仔拍到兩人同時走出飯店的照片。
緋聞傳得鋪天蓋地,溫柚什麼都沒說,只是比平日的飯量更小了。
他沒解釋,反倒拿著網上的照片給她看,好像唯有見到她眼中的失落,確定她會因為這件事傷感,心裡才能踏實下來。
封景行現在才想明白,溫柚的離開和沈硯初沒關係,是他親手將那個小姑娘推遠了。
想到這,房門被人輕敲一聲,助理走進來提醒道:「封總,到時間吃藥了。」
他點點頭,接過水杯和藥片,麻木地喝下。
江氏撤資、姐夫做假賬、新項目失敗,這些讓封氏元氣大傷。
封景行的心臟再也承受不住任何打擊,乾脆躲到國外來靜養身體,已然是副半退休狀態。
助理猶豫再三,還是盡量緩著口吻問道:「封總,溫小姐快要辦婚禮了,我們要不要派人送份禮金過去。」
封景行眉間一怔,手指撫摸上手機屏幕里的笑臉,落下一顆晶瑩的淚珠。
「算了,別再打擾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