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出城之路
打金印也叫刺面,按大周律令,凡是發配流放犯人,都要在面額刺字,作為受刑人的標誌。
此舉一是為了防止犯人逃脫,二是使犯人蒙受侮辱,傷害尊嚴。
廣場的一角擺放著一張方桌,兩個文筆匠持刀用刀在犯人的額角劃出大大的「囚」字血痕,再染上黑墨,永久不消。
皮破血流的恐懼與疼痛使犯人不斷掙扎,卻被衙役大力鉗制,一時間慘叫聲連綿不絕。
秦家被貶為庶民不算犯人,可免去穿囚衣、刺字、披枷等懲處,他們在一旁或坐或站,冷怕交加,瑟瑟發抖。
蘇雲宛坐在擔架旁,另一隻手為秦君屹掖了掖蓋著的披風。
失去武功身受重傷的秦君屹氣虛體弱,在異能的安撫之下,仍未醒來。
岑依依只覺得秦君屹在假寐,就靠近身邊,擺出一副可憐楚楚的模樣:「大表哥,我害怕。」
秦君屹毫無反應。
「害怕就別跟著秦家流放,現在是你最後的機會。」蘇雲宛面無表情道。
岑依依見她眸中平靜無波,無悲無喜,卻仍覺得她故意趕自己走,於是仰頭道:「我是不會離開秦家的!」
老夫人將這一切收入眼底,心裡琢磨開了。
所有犯人刺面完畢后,男人戴上重達四五十斤的柳葉鐵枷,女人拷上木製的手枷,五人一組,排成兩列。
「時候不早了,日行五十里,即刻出發!」解差頭領鍾威跨上高頭大馬,舉劍發號施令。
隨著厚重的大門往兩邊打開,流放隊伍浩浩蕩蕩,緩緩朝城外方向移動。
穿過鬧市時,天色已經大亮,不少城民駐足圍觀。他們或是交頭接耳,或者評頭論足,更有甚者,直接抄起路邊的石子砸向犯人,大罵貪官污吏活該流放。
有的犯人躲閃不及,被石子砸破腦袋,鮮血直流。
看到隊伍最後面未換囚服、未受束縛的秦家人時,圍觀群眾聽聞是秦王府之人,漸漸安靜下來。
他們沒有忘記,六年前老王爺犧牲,北狄大軍長驅直入,不日即將踏足京城。是葬禮上的秦君屹臨危受命,經過多年浴血奮戰,終於將北狄敵軍趕出國門,並簽訂於己方有利的休戰合約。
突然,一個荷包從二樓飛來,蘇雲宛探手抓住,朝窗口的一個姑娘拱手致謝,那姑娘害羞地笑了。
有了她的帶頭作用,其他人也紛紛扔東西過來,除了錢袋,更多的是剛買的米面、菜肉等,令蘇雲宛哭笑不得。
長房和四房眾人應接不暇,心裡既感激又複雜:昔日是他們打賞眾人,今日卻淪為被賞賜憐憫的對象。
蘇雲宛險險接住一棵即將砸到秦君屹頭上的大白菜,深呼一口氣。
百姓們太過熱情,她快承受不住啦!
快到城門口時,不知何時醒來的秦君屹強忍疼痛掙扎坐起,朝一路默默送行的百姓拱手致謝:「多謝諸位相送,在下感激不敬,無以為報。願諸位一切順遂,平安喜樂!」
扶著他的蘇雲宛也身體微屈行了一禮,如此樸實純粹的善意,她太久沒見過了。
「王爺,多保重身體!」「王爺,好好活著!」「王爺,一路走好啊!」百姓們嘶聲吶喊,有感性者偷偷抹起了眼淚。
*
走出城門后,裴氏開始索要錢財:「蘇氏,把所有的錢財都交給我。」
蘇雲宛不想便宜了她,就道:「這些要給王爺用。」
裴氏瞥了眼沉睡的大兒子:「他能用什麼錢,真要了再朝我要。」
「前院的用度,何時輪得到后宅來管?你這手未免也伸得太長了點。」蘇雲宛看向她的手,敢朝她要錢,也不怕剁手!
「裴氏,你僭越了!」老夫人喝斥一聲,下令道,「所有人,將剛才撿到的錢財都交出來,由雲宛保管,屹哥兒支配。」
當下女性地位低下,男人才是一個家庭的主導者。錢財收支都由男人管理,女人無權過問。
高門大戶為了方便,會將部分事務交由后宅管理,最高掌權者仍然是一家之主。
裴氏沒想到自己非但沒要到錢財,反而還要交出去,心裡的滋味可想而知。
她看見其他人紛紛聽令交給大兒子,不得不拿出一個最癟的荷包,丟了過去。
三房之人滿眼嫉妒,他們剛才走在前面,想返身去撿,卻被官差擋住後路。不但連一片菜葉都沒摸著,還因停留吃了好幾鞭子。
他們一遍遍地告訴自己:賤民只有幾個銅板,加起來也沒多少錢。
可是仍然好氣啊!
「趕緊走!別停留!」出城之路走了一個多小時,隊伍行進的速度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官差揮舞著鞭子,不斷驅趕。
到達一處高地時,不少犯人回望京都,愴然淚下。
絕大多數流放之人,最後的結局都是埋骨他鄉,自己還能有回來的一天嗎?
騎馬的鐘威揚聲大喊:「前方就是十里長亭了!」
一聽到「長亭」二字,疲憊不堪的人們又有了動力。
半個多時辰后,隊伍終於到達離京話別之地——長亭。
此時長亭外面已經候著幾個送別之人,他們與目標犯人擁抱痛哭。
其他人翹首以盼,滿心焦慮,就連秦家也是如此。
「娘,舅舅他們會來送別嗎?」秦若嵐不確定地問。
裴氏一口咬定:「會的,一會就到了。」
往日她利用管家之便,為娘家送去不少好處,如今自家落難,他們肯定會來相送。
而蘇雲宛卻知道,直到隊伍開拔,裴氏娘家人都不會現身。
「庄叔!我們在這!」
秦若姍看到一輛驢車中鑽出來的人,驚喜地搖手大喊,四房眾人快步迎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