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儀鳳門
祭祖一事,從洪武十年之後,就全都由太子朱標來主持。
這一次的祭祖,與往年相比,就要顯得匆忙許多。剛剛在祖陵開祭,宮裡就來了消息,皇后染病。
緊接著就又來了朱元璋的旨意:沒啥子事,你該幹啥幹啥。
朱允熥坐在小凳子上,任憑王八榮擺弄自己的頭髮。頭頂盤上一圈,再插上發簪子。
「殿下可俊,和二殿下比,您就更像是太子爺小時候的樣子。」無時無刻,王八榮的嘴,都在誇讚。
朱允熥笑罵道,「再胡說,掌你的嘴了。」
目光看著銅鏡中的自己,不得不說,確實有幾分父親的輪廓。尤其是那雙眼睛,簡直和父親一模一樣。
上輩子,自從父親死後,皇爺爺就總會入神的看著自己,再是無奈的嘆氣。
原先不懂,現在卻是懂了。
這是真的怒其不爭。
「今兒,孤要用那道簪子。」朱允熥手指了一下,那裡有一個首飾盒。
盒子里,靜靜的躺著一個木簪子。沒有華麗的雕刻,也沒有好聞的氣味,更沒有特殊的意義。
王八榮有些不願意,「殿下,這就是個木簪子,這天底下,哪有皇孫用木簪子的。」
朱允熥微微眯眼,「兄長新喪,祖母染疾。那些金的、銀的、玉的,哪裡是這個時候用的。你以為這是迎父親回宮,卻不曉得有多少雙眼睛,盯著孤呢。他們巴不得,孤在他們面前出醜!」
當木簪子插進發間,頭上一緊,朱允熥站起來,「行了,孤沒有怪你的意思。只是在宮裡,就要小心著些。」
從東宮到儀鳳門,距離不近,卻只能步行。
不同於另一邊,朱允炆和太子嬪呂氏,兩人前前後後一共四台轎子,十幾個宮人跟在後頭。
同是皇子,勤儉孝親,從這裡就拉開了。
儀鳳門,長角齊鳴。
呂氏掀開轎簾,用手擋住太陽,瞧見城樓上的龍旗,「兒啊,待會兒你下了轎子走過去。不是母親心狠,這是規矩。」
說罷,朱允炆答應一聲,「孩兒知道了。」
於是,朱允炆從轎子上跳下來,整理衣服,跟在轎子旁邊。
「熥兒呢。」這一幕,被城樓上的朱元璋,全都看在眼裡。他並沒有表現出絲毫的感情變化,只是淡淡的問一句朱允熥的去向。
大狗從後面閃過,「皇爺,三爺他從東宮起,就走著過來,怕是有些慢了。」
這時候,城門的門洞里,朱允熥和王八榮兩個人,從門洞里鑽出。兩人步子不快,卻很穩健。
太陽照在朱允熥的臉上,額頭上的汗,清晰可見。
朱允熥擦了擦汗,又把帕子遞給身邊王八榮,繼續往前走。直到儀鳳門前,才站住腳。
由於長時間的走路,再加上太陽的照射,朱允熥臉色通紅,嘴唇也有些發白。
走起路時,兩腿也是微微的發軟。
「狗日的,這不開眼的東西。傳旨,回了宮,把他身邊的那個太監,拖下去打!心裡頭不想著主子,這樣的狗東西,留著幹啥用!」
見到朱允熥和王八榮時,朱元璋大怒,「快去,把咱的茶壺送下去。這孩子從小體弱,受不得這份苦。」
黃狗兒拎著茶壺,邁著羅圈腿,一搖一晃從城樓上跑下來。
「三爺喲,您快慢著些,心疼死奴婢了。瞧您,滿頭的汗,快喝些水,緩緩氣。」黃狗兒表現出了極大的心疼。
朱允熥也沒有推辭,笑著接過茶壺,「多謝公公了。」
走了一路,太陽又大。朱允熥喉嚨里,確實幹疼,猶如冒火一樣。
一股清涼之意入喉,心頭的那股燥熱的勁兒,才慢慢的淡下去。
茶壺上,有著二龍戲珠的印花。
不遠處的朱允炆,表面平靜,心裡卻十分的不舒服。他知道,自己似乎又慢了一拍。他原本以為,能喝到皇爺爺茶的人,必定是自己。
鼓聲大躁,朱允熥和朱允炆兄弟倆,連忙上前。
朱標的輦車,正延著官道,被軍士們簇擁著往前走。
「孩兒見過父親。」
兄弟倆齊齊的行禮,再先是朱允熥開口,「孩兒見過母親。」
隨後是朱允炆,「孩兒見過母妃。」
坐在車裡的常氏,顯得十分疲憊。先是沒了長子,又接連幾日的祭祖。還沒能休息,又出來皇后病重的消息。
接二連三的打擊,讓常氏已經有些力不從心。
可見到朱允熥,常氏還是笑了,「我兒壯實了些,母親記得,臨行前,你也不似如此。」
朱允熥點點頭,「孩兒在宮裡,思念母親。因而每日吃得許多,只盼能騎上戰馬,親至祖陵迎母親回宮。」
在一旁的朱允炆,顯得尷尬許多,全身的不自在,又不能離去。
朱標微笑著,「得了,都起來吧。咱們一家人,沒那麼多的規矩。來,都上車吧,一塊兒回宮。」
走了一上午,也站了一上午,朱允熥著實很累。
他跳上車,趴在母親的懷裡。
母親抱著自己,父親坐在旁邊,這是朱允熥兩世都不敢去想的事情。
記憶里,他從小失去了母親,後來又失去了父親。還未及冠的他,唯一的親人,就只剩爺爺一人。
而皇爺爺也是一樣,在洪武二十五年時,皇爺爺趴在父親的床邊,握著父親的手,只是用顫抖的聲音,不停的重複:天塌了,天塌了...
打那以後,皇爺爺就經常入神的看著自己。
漸漸的,朱允熥帶著疲憊的身子,在常氏的懷裡,淺淺的入睡。
過儀鳳門,朱元璋的龍輦過來。
皇帝從龍輦上下來,常氏正要行禮,朱元璋擺擺手,聲音很小,「別動了,這孩子,從宮裡一路走過來,怕是累了。抱回去,讓他好好歇歇。」
朱元璋的眼睛里,充滿著對孫子的疼愛,臉上也掛著淡淡的笑。
「給他蓋上,別受了寒。老天爺不長眼,把咱大孫帶走,那咱就要自己護著孫子。」朱元璋把自己印著龍紋圖案的毯子,蓋在了朱允熥身上,示意常氏直接回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