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青冢
息翠庵的後山,千百竿翠竹掩映下,一方無碑的青冢孤寂立於其間。
青冢周圍打掃得極乾淨,但冢上的青磚縫隙中卻爬滿青苔。那蒼翠的綠,隨著歲月無聲無息蔓延著,漸覆蓋青磚之勢。
陸芷沅安靜站在母親柔嘉長公主身後,望著眼前的青冢。
自她記事起,母親幾乎每月都會帶她到此處祭拜。
她曾問母親,這是誰的墓?
母親說,是一位故人。
她又問,為何不立碑?
母親告訴她,故人生前享萬丈榮光,受世人敬仰,絢爛,熱鬧。
可唯有母親知曉,故人喜歡與翠竹為伴,喜歡清幽靜謐。
「青兒。」她聽母親喃喃道:「山水迢迢,你可回到了么?此處你喜不喜歡么?從上陽到延陵那麼遠,你定是走累了,這是你最愛喝的銀芽毫針,你喝一盞解解渴。」
柔嘉蹲下身子,接過嬤嬤暮秋遞來的茶壺,往冢前的三隻青白釉茶盞添茶。
她們的身側,息翠庵的住持惠音師太,帶著息翠庵一眾姑子正捻著佛珠,吟誦著《地藏菩薩本願經》。
姑子們低低吟誦著佛經,每一句的末尾都會拉長嗓音,那從嗓子溢出的綿長低嗚,令陸芷沅仿似聽到女子的嗚咽哀泣。
祭拜結束,暮秋拿出一沓手抄《地藏經》,對惠音道:「長公主吩咐,這些在佛前供著,待有緣人來上香,就分給他們,廣結善緣。」
惠音雙手接過,看上面
的蠅頭小楷,笑道:「姑娘的字,寫得越發的好了。」
「那是自然了,我們姑娘可是碧桐書院陸先生的得意弟子。」暮秋看著跟在柔嘉身後的陸芷沅,眉目間儘是得意炫耀之情。
待諸事交付完畢,柔嘉她們走出息翠庵。
息翠庵位於延陵城外的扶風山,從山門出來,便可瞧見一條官道從延陵城伸出,沿著山腳,向遠方延伸著,遠樹含煙,官道消失在迷濛煙靄中。
「阿娘,您瞧。」陸芷沅指著下面的官道。
柔嘉展目望去,官道上一輛馬車從延陵城方向過來,慢慢走向遠方。
那馬車頂上披掛著紅綢,馬頭也系著紅綢花,後面幾個挑擔之人腰間也系著紅綢帶,顯然是女子出嫁。
柔嘉幽幽一嘆:「又是遠嫁女。願她來日多歡喜,少哀苦。」
暮秋也嘆道:「遠嫁女苦啊!身後沒個倚仗之人,受了委屈都無人傾訴。」
陸芷沅挽著柔嘉的手,聽了她們的話,不禁回頭去看息翠庵。
那個青冢的主人,也是如此么?
暮秋瞧見她的舉動,溫顏一笑:「姑娘莫擔心,長公主不會讓姑娘受此委屈的。」
柔嘉也側過頭,抬手摩挲女兒瑩潤如白玉的面頰,寵溺地笑道:「阿娘就唯有你兄妹二人了,你呀,就在這延陵城裡陪著阿娘。」
「好,沅寶一直陪著阿娘。」陸芷沅抱著柔嘉的手臂,展顏歡笑。
她們登上瓔珞朱輪車,
向延陵城駛去。
延陵城是南越國的都城。
彼時天下群雄逐鹿,相互攻伐。南越是南疆小國,能在紛亂中存活下來,是因其依附著比鄰的大國東秦。
南越雖小,卻盛產珍珠、美人。這兩樣令人矚目之物,送到每一任東秦的帝王面前,博得龍顏大悅,以換取南越的安寧和周全。
陸芷沅從馬車上的輕紗帘子往外瞧。
馬車已進入城門,小販的吆喝聲,路人的說笑聲,充盈著耳畔。
馬車外人聲嘈雜,可陸芷沅總隱隱聽到女子的哀泣。
她細細聽去,哪裡是女子的哀泣,分明是急促的馬蹄聲。
「八百里加急!御賜金牌!阻逆者死!」
隨著一迭聲高呼,街道上的人立刻退讓到兩邊,驛騎的身影風馳電掣般閃過。
柔嘉面色微變:「戰事又起了么?」
後宮的御花園內,南越弘文帝正和賢妃漫步賞花,聽到宮人來報,弘文帝臉色一沉,對賢妃道:「青兒,朕不得陪你了。」
賢妃溫婉笑道:「陛下,國事要緊,臣妾晚上等您一起用晚膳。」
弘文帝匆匆離開。
當他的身影消失在花樹之後,賢妃臉上的溫婉笑意立刻消散,一抹陰冷的寒光自眸底泛起:「柔嘉,我等了二十二年,終於等到這一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