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六章,他都去見了誰
溫嶺病得太久了,乍一時府里有客人,任娘子歡喜的連後院燈籠都給點起來了。
容毓兩手提的滿滿登登上了門。
苑福寧:「他們是扶州府衙隨我來的兄弟,這位叫容毓。」
溫嶺仔細打量著容毓。
暗紅色的緞子衣裳可不是尋常書吏能買得起的。
「你是容家人?」
容毓頷首,「從前是,在府里行四,如今已經開府單過了。」
溫嶺恍然大悟,「想必你就是容四爺了。」
他浮現了幾分笑意,或許是動作大了牽扯的胸口疼,又暗暗的咳嗽了兩聲。
凡是救過他大哥的人,他都要鼎力相助。
他跟任娘子道,「你去將我珍藏的林中春取來,今晚我要和溫若一醉方休。」
苑福寧的疑問還沒說出口,他便解釋道,
「溫嶺是個謹慎性子,不逼到盡處是不會說的。」
「他唯獨愛酒。」
苑福寧看了看容毓,道,「這不是巧了,容四爺釀的酒天下無雙,可以和林中春一媲美。」
溫嶺手裡握著佛珠,不慌不忙的轉動著。
「能媲美也是不一樣的。」
容毓垂下眼帘,掩了一抹飛速閃過的情緒,嘴角依舊掛著笑。
小廝帶著溫若進來時,幾人氣氛有些尷尬,溫若個子不算好,雖是個男子卻小巧玲瓏,圓潤的眼睛濕漉漉的。
落座后,他看向苑福寧。
「這位姑娘器宇不凡,不是廣寧人士吧?」
溫嶺咳了兩聲,「這位是扶州府衙的經承,苑大人,來辦公案的,我與她
的師長有些情誼,這才請來一聚。」
「叫你來作陪,沒不高興吧?」
溫若笑著,嘴角始終掛著酒窩,自己倒了滿滿一杯酒,「叔父折煞我了。」
「能坐到叔父的筵席上,是溫若之幸。」
他一飲而盡。
還沒坐到席面邊他就聞到了林中春的味道,上等好酒啊!
容毓坐在他身邊,連忙又倒了一杯,「原來溫大夫喜歡林中春。」
「我那還有幾罐上好沒開封的,等我們這一趟回了扶州就遣人給大人送過來。」
好酒好菜擺著,溫若話都沒說幾句就連幹了五杯。
他酒量並不好。
再看苑福寧時,眼裡都有重影了。
「姑娘長得很眼熟。」
「我身邊也曾有這麼個人。」
溫嶺將他愛吃的飛龍肉往前推了推,又示意任娘子上一壺新酒來。
苑福寧:「什麼人?」
她緊緊攥著筷子。
溫若拄著腦袋,眉頭揪著看著她,從發間看到眉眼,再到發間。
溫若:「一個老頭子。」
「廣寧的疫症剛起來那會兒,他從京城而來,身上的銀兩都給了官府了,自己也大病一場。」
「他是我救好的第一個人,先頭的都死了。」
他手一松,腦袋趴在桌上,「我師父不信我啊,我說了我能治好,他就是不讓我動手,怎麼樣?我到底還是把人好好的治好了。」
苑福寧:「那個人去哪兒了?」
她有些焦急,身體前傾伏在桌上看著他。
溫若有點困。
酒勁兒上來了,頭就開始昏。
溫若
這輩子,沒有別的愛好,就是喜歡一個酒,偏偏他酒量不好,三五杯就能昏睡上大半夜。
疫症發生半年後是最嚴重的時候。
他師父死在了一天深夜。
廣寧府再沒別的醫者能頂上去,溫嶺找到了他。
但他害怕。
師父從不讓他插手,只罵他無能,他干不好的。
那個老頭自動請纓讓他醫治,葯下得再猛也一聲不吭,針扎得再狠也只是說他有力道。
皇天不負有心人,老頭子真好了。
溫若掃過她,視線放空,「人家巴不得離開廣寧這遭爛地方,那老頭好了之後我讓他走,他不走,犟的要死,我就把他留下當葯童了。」
「你別說,那老頭子還算利索,抄藥方子抓藥,幹什麼像什麼。」
苑福寧忍不住打斷他,「他叫什麼名字?」
溫若聲音輕輕的,「苑晗。」
積壓在苑福寧心中,久久不曾發作的悶雷終於在那一瞬間炸響了。
傾盆大雨降臨。
但她沒有預想中的情緒爆發。
竟然轉頭給自己倒了半杯酒,聞都沒聞,仰脖子灌了下去。
容毓很擔心她,杯子才撩下來他立馬接過,說什麼不肯再給她了。
苑福寧:「放心,我不會做傻事的。」
她不在掙扎,看向溫若,「然後他一直跟在你身邊嗎?」
溫若點頭。
他依舊趴在桌子上,不遠處是一道溫在爐火上的飛龍湯。
鏤空的陶器底座里火苗在跳動著。
「那老頭人不錯,學的也快,我還打算收他做徒弟呢
。」
「後來,他遇到了一個人。」
「從你們扶州來的,叫宋什麼東西。」
容毓:「宋文濂。」
溫若瞭然的一挑眉,「或許吧,反正是三個字的。」
「苑老頭身子本來就弱,雖然我給他治好了可身子骨已經被虧空沒了,熬不得。」
「但是他不聽我的。」
「那時候,姓宋的那傢伙似乎也病了,不過廣寧人人自危,沒人管他一個從外地來的雜官,我就讓苑老頭時不時去看看他。」
溫若握著酒杯,在手裡轉著圈。
當年廣寧城住了十幾萬人,能用的醫者不到百人,他實在分身乏術。
再說那宋老頭在廣寧不幹人事,死了也是他活該。
溫若搖頭,「我不該讓他去的。」
苑福寧:「發生什麼了?」
溫若閉上眼睛。
那是一天晚上,他連熬幾天實在受不了了,就給自己倒了幾杯小酒想休息休息,一應事宜都交給苑晗去做了。
第二天一早就得到了苑晗已死的消息。
他大吃一驚。
只是給得病的百姓送個葯,怎麼就死了呢?
溫若不信,他親自去看了苑晗的屍身,就像那些疫症發作死亡的人一樣,面色蒼白,口唇有血,雙目微睜。
他惋惜啊,好不容易培養出來的小嘍啰,就這樣沒了。
苑福寧根本沒意識到她的手幾乎能把筷子折斷。
她的聲音冰冷的像冬日湖水,「那天,他都去見了誰?」
溫若:「他去的是城西,城西上百戶人家呢,都是月入不到一錢
的窮戶,再加上廣寧的丐幫,酸臭極了。」
苑福寧:「宋文濂在那兒?」
溫若被她問的一愣,想了半晌才搖頭,「不知道,但第二天是他把老頭的屍體領走的。」
苑福寧:「你同意了?」
溫若慢慢抬起眼皮看向她,「我有什麼理由不同意呢?」
這一句,就像問進了苑福寧的心裡,扎得他五臟六腑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