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0章 你認得我?葉知秋
三鴉湖距離桑禮縣城往南,約莫十餘里。
湖面也就數十畝方圓,並不算大。
開鑿出的河道,正是將重現世間的赤水河水,引向此處。
陡然增加的水量,使得三鴉湖下游本就不大的河道,水位迅速的上漲起來。
平日里,靠著這條河道討生活的一些采砂工與漁民。
不明所以,驚詫莫名。
兩岸邊一些老漁民憂心忡忡,看著疾速上漲的水位。
感嘆著:「這時節,也不曾下過甚大雨,竟有如此大水,莫不是三鴉湖中有甚水族要走蛟化龍?」
有年輕的村中秀才,聞言譏笑:「哪有什麼可化蛟的妖魔,真是村夫愚見……」
話音未落。
卻聽有人叫道:「看吶,水上有人咧。」
眾人紛紛驚奇,望向那滾滾流水中央。
卻只見一黑衣少年,於水面之上順流而下。
其身姿隨波起伏,宛如翩翩飄舞的神仙,姿態從容寫意。
此河本也不闊,只因最近水位上漲,方有些奔流的景象。
眾人看得真切,那黑衣人在水中,腳下無所依憑。
就那麼輕輕站在水面之上,卻絲毫沒有下沉的感覺。
「這……這位莫不就是三鴉湖中,要化龍的那位真君?」
老漁民只看得雙腿發軟,望著那黑衣人便要跪下。
這種奇觀,莫要說是這本就有神鬼的大明世界。
便是發生在後世,科技昌明的現代世界,親眼看到都有許多人心頭打鼓。
周圍圍觀的群眾,早已嚇的傻了。
一個個學著老漁民的樣子,伏身跪下磕拜。
就連剛剛還表現的極為不屑的書生,此刻也是瞠目結舌,只是礙著讀書人的面子。
抹不下臉面學其他人一樣跪拜。
口中只喃喃著:「子不語怪力亂神……讀書人當明性見性……」
水流速度極快。
黑衣人的身影,順波而下,很快便消失在眾人視線之中。
不過這下遊河道,本就是左近村民們平日里運輸的水道。
雖因水位莫名上漲,驚得這兩日,許多船家不敢下水。
兩岸卻是頗為熱鬧。
每隔數里便有小鎮村莊,這人隨波而流的一幕。
沿岸許多人百姓看到,一路引發的騷亂轟動,比之河道水位,無雨上漲的轟動尤有過之。
漸漸的,兩岸的傳言也不知怎地,竟從大相徑亭,至大同小異,最終卻統一起來。
都說那位黑衣人,乃是三鴉湖中的三鴉真君顯靈。
正借這波洪峰,行蛻變之路出海化龍。
這一次事過,兩岸沿途,多出無數的真君廟,這世上又多出位莫名其妙的三鴉真君便不多提。
黑衣人順流而下,對岸上之人卻是沒予理會。
看似是神仙不屑於搭理凡俗之人。
此時若有人抵近了觀察,就會發現,事實或許並非如此。
黑衣人面無表情,雙眼竟也顯得空洞茫然,顯是在神遊物外,想著心事。
身體隨著河水漂流,恰如隨波逐流的意思。
倘若這種狀態,一直保持下去。
只怕真的要隨這河水,匯入大江。
途中無人攪攔的話,順著大江東去,奔流入海也未可知。
只是這世間事,往往便不是如此發展。
黑衣人只是出了桑禮地界,不足兩百里。
空中忽然飄來一團青色火焰。
宛如白晝流星,劃破長空,直直落入河水之中。
瞬間,便如一塊燒的滾燙的烙鐵,被突兀的丟進了涼水中。
水面之上,濺起數丈高的水花同時。
白色的水霧蒸騰而起。
竟籠罩了上下數十米的河道,乃至兩岸也被大霧瀰漫,人行其間,對面不能相見。
便只聽水面方向,一道非男非女的中性嗓音炸響。
「想不到當今之世,居然還有人修得天魔解體大法,逆轉玄功入魔?
「不過,本尊倒是想見識見識,傳說之中的天魔,到底有甚的本事……」
緊接著,也沒聽到什麼回聲。
便只有尖銳的利嘯,與隱隱的悶雷迴響。
間或還有水浪之聲傳出老遠。
頃刻間,霧氣之中忽有一道青色身影衝出。
驚聲叫道:「不可能!絕對不可能,縱使你逆轉陰陽,化玄為魔。
「又如何敵得過本尊這數千年苦功?」
隨後,一道黑影緊追而出。
少年臉上一片冷漠。
身上黑色煙氣,化作觸手,宛如靈蛇向著青色追擊而去。
青色火焰落地,瞬間變作一名昂藏大漢。
臉上傷痕交錯,慘不忍睹。
身上卻是青色焰火高高燃起,頭髮早已披散,隨著動作四處亂舞,髮根處,竟露出鮮艷的紅色。
若是羅橫在此,一定能認出,此人正是監天司總旗張獻忠。
只是這廝之前與羅橫追擊糾纏中。
被羅橫抓到力竭的機會,整張臉都打成了爛肉。
相距只短短時間,此刻竟已恢復的七七八八,只剩下一些傷痕而已。
而這黑衣人,正是不知所蹤的知秋一葉。
奇怪的是,先前知秋分明與張獻忠打過交道。
雙方應該相識才對。
此時被女魃佔據了身體的張獻忠認不出知秋的身份,尚算是情有可原。
知秋卻也是一臉的冷漠,追擊的同時,冷冷問道:「你是何人?為何要對我出手?」
張獻忠雙眼赤紅,根本不理會知秋的問題。
口中只一個勁的喃喃著:「不可能,縱使你成了天魔,又怎麼會是本尊的對手?
「本尊成道之日,連魔中之魔都曾力敵,你區區後天成魔,如何這般厲害……不可能……絕不可能……」
只可惜,此刻的知秋。
彷彿完全不記得從前種種。
眼見張獻忠不答自己的問話,出手更見狠辣。
宛若實質的黑色煙氣組成的大手,招招不離張獻忠周身要害。
逼得張獻忠狼狽不堪,一個躲避不及,被黑色大手一掌擊中。
張獻忠便極為痛苦的發出一聲慘嚎:「啊……痛煞本尊……」
不敢繼續糾纏,扭頭便逃。
知秋緊追不放,雙方一追一逃,情形竟與不久之前。
張獻忠追趕羅橫,頗有幾分相似。
一青一黑兩道身影,迅速遠離。
速度竟比之前羅橫逃跑之時,還要快上幾分。
女魃對張獻忠的身體掌控之力,竟又多了幾分。
倘若之前她有這般速度,只怕羅橫都無法逃出那麼遠去。
雙方一追一逃,距離越拉越遠。
知秋卻絲毫沒有放棄的念頭,只一路狂追不止。
一條通往桑禮縣方向的官道之上。
寧采臣神情落寞,面帶苦色。
只覺得自己這輩子,也算是苦到了極致!
少時家境尚算殷實,一心讀書,好不容易中了秀才,家中卻是慘遭變故。
先是老父染疾,散盡家財也沒能治癒,撒手人寰。
老母傷心過度,不久之後便也追其而去。
只留下為二老治病,欠下的一大筆債務。
好在當初借貸的那家錢莊,乃是父親生前老友。
看在他一介少年的份兒上,並未怎麼逼迫。
答應寧采臣為其要帳,以抵債務。
後來的故事大家基本就熟悉了。
寧采臣應下了要債收帳的任務,出發前往外地要帳。
結果第一趟活都沒完成,就在途中遇上了蘭若寺樹姥姥與聶小倩那群女鬼。
寧采臣親身經歷了一場人鬼情未了。
之後就是聶小倩轉世而去,寧采臣為情所傷,有心隨燕赤霞出家奉道。
燕赤霞卻是推辭,說什麼都不肯收他這個弟子。
只道寧采臣凡心未了,就算入了道門,日後也耐不住山中寂寞,白費工夫。
寧采臣無奈,只得迴轉家鄉。
不成想讓他要帳的那位世伯,錢莊倒閉,舉家搬離原來的地方,不知所蹤。
寧采臣再次成了無根漂萍,正迷茫間,又被人當作江洋大盜抓入死牢之中,慘遭構陷,差點丟了性命。
幸虧遇上當時正在獄中遁世的諸葛卧龍搭救,方才逃了條命。
緊接著便是遇上羅橫一行人。
本來寧采臣以為,自己以後會經羅橫介紹,遠走關外,去教導羅橫口中所說的那兩個忠良之後的孩子。
結果又遇變故,傅天仇被普度慈航劫走。
為了救人,寧采臣出面,帶陸竹和尚前往蘭若寺,尋找燕赤霞幫忙。
請回了燕赤霞,救回了傅天仇。
羅橫卻莫名其妙跟燕赤霞打了一架。
帶著知秋和傅天仇頭也不回的走了。
將寧采臣丟給了燕赤霞。
這一回,燕赤霞倒是一改以往百般推辭的態度。
主動讓他拜師,教他劍修之法。
寧采臣天賦倒也不錯。
幾日之間,便已入門。
正想著學師傅燕赤霞,成為一名降妖除魔的劍仙,逍遙天地之間,弘揚正義之時。
沒成想,兩人在路上又遇到個騎馬的壯漢……
燕赤霞為保護寧采臣,留下抵擋。
寧采臣為不給師傅增添累贅,只得倉皇逃走。
想著自家中變故之後,一路的遭遇。
寧采臣只覺悲從中來。
大凡世間凄苦之事,莫過如此……莫非自己真的就是那種克父克母,克友克師的天煞孤星?
正出神間,忽覺前方有異,一抬頭便見遠方,一道青影電射而至。
眨眼便到了面前。
寧采臣修劍已入門,此刻修為也是胎動之境。
眼力也遠超從前。
只一眼便認出,這人竟是之前自己與燕赤霞路上遇到的那名大漢。
驚駭失色……
第一時間便聯想到,莫不是自己的師傅燕赤霞已經遭遇不測?
這人如今是來追殺自己的?
下意識的,便從馬背之上,側身滑下。
來不及細看,一個打滾就往道旁草叢中鑽去。
嘭!
下一刻。
半道馬嘶傳來,便只聽一道撞擊的悶響。
隨即便是噗嗉嗉水滴漫射到地面的動靜。
寧采臣撐著地面,做好扭身逃跑的動作同時,轉頭看了一眼。
便見自己的坐騎馬匹已倒在了地上。
那兇惡的大漢,竟連稍稍轉向都不肯,直接就這麼一頭撞到了馬頭之上。
將一匹健壯的駿馬,撞塌了半截身軀。
馬血噴得到處都是,半條官道,都是殷紅一片,慘烈異常。
寧采臣本能便覺得胃裡一陣翻騰。
衝動再也壓制不住!
食道內,之前吃下的乾糧全都自嗓子眼中頂了上來。
張口哇的一聲,便吐在了腳邊。心頭暗暗叫苦。
「這回怕是慘到頭了!也罷,我這一年來,所遇的變故悲慘之事。
「常人便是一輩子也不曾遇著,真就如此死了,也算是種解脫……」
於是乾脆不再掙扎,只留在原地扶著雙膝站著,索性吐個痛快。
心裡又想:這漢子也不知與師傅燕赤霞有多大的仇怨,打死了師傅不算。
還追到此地,要殺我這個弟子。倘若任他這般輕易殺了,豈不是顯得我們師徒無能。
就算我本事不濟,如今連死也不怕,拼著命啐他一口,高低噁心這凶人一回!
想罷。
寧采臣強提精神,將燕赤霞傳給自己的一口短劍捏在手中。
要作臨死反撲之舉。
身為劍修,縱使只是玄門修士,第一階胎動修為的小修士。
寧采臣卻也不能真箇吐口水!
只想著能給對方留點小傷即算勝利!
不想卻見那大漢,撞死了自己的馬。
看也未看這邊一眼。
頭也不回的衝過官道,又朝著另外一面的山間奔去。
寧采臣一臉懵逼。
不明白這傢伙是什麼意思?
莫不是他不滿足於直接打死我?還要故意殺我的馬,使我不得快速逃離。
然後再慢慢折磨?
從前寧采臣看過一些志怪雜文中,倒是有不少這般性情詭譎的妖魔,專喜撥弄人類的情感為樂。
寧采臣疑神疑鬼,胡亂猜測了數個念頭。
下意識的邁步,從灌木叢中走出。
剛剛一腳重新踏上官道。
便見一道黑影又至,嚇的身子一仰。
又重新跌了回去。
只是倒下的同時,卻正好看清這回的來人。
心頭大喜。
顧不得后腰上被碎石咯的生疼,口中大叫道:「知秋……知秋大俠留步……」
黑衣身影一衝而過,絲毫沒有理會。
仰倒在灌木叢中的寧采臣愕然。
抬頭看著對方追著前面那惡漢而去,隨即醒悟過來。
對了。
知秋乃是崑崙術士,名門大派的真傳弟子。
那凶漢明顯不是好人,知秋該是在追他除魔衛道!
此刻沒有精力理會我吧?
如此一想,寧采臣總算覺得好過些。
撐著站起身。
走到已死去的馬邊,從那一灘馬血模糊中,翻找自己的行李。
剛剛扯出裝著乾糧的包裹,見到全都被馬血污了,怕是無法繼續食用。
寧采臣無奈搖頭嘆氣……忽覺又有人靠近。
還來不及轉頭觀察。
便聽一道冷漠至極,彷彿寒冰的聲音傳來:「你識得我?」
寧采臣好奇抬頭。
便見一身黑衣的知秋去而復返。
立即笑道:「知秋?我怎麼可能不認得你?咱們分開才幾天而已嘛……」
知秋卻是眉頭微蹙,用一副古怪的語氣道:「知秋?是從前的名字么?」
寧采臣愕然。
不過看著面前這副熟悉的面孔,分明就是知秋一葉無疑,他的臉上有道不太顯眼的小凹痕。
應該是年少時留下的印記,都是一般無二。
自己絕不會認錯!
寧采臣無奈嘆道:「知秋大俠,你可就別再逗我嘍,這段日子,我已夠倒霉啦……」
知秋卻是恍若未聞,只歪著腦袋,想了片刻。
輕輕點頭:「知秋,這名字不錯!可以繼續用!」
寧采臣此刻已經察覺到不對。
眼前這人,雖是與知秋長的一模一樣,連皮膚上的小瑕疵都一般無二。
但是,神態,語氣,還有渾身散發的氣質,卻是完全不同。
只是寧采臣接觸玄門修行時日尚短,根本想不明白,這是什麼情況。
正要開口再問。
卻見知秋雙眼微抬,直直盯了過來,用一種特別詭異奇怪的語氣問道:「這麼說來,你從前確實識得我了?」
寧采臣只覺得頭皮一陣發麻。
下意識點頭回道:「不錯,你叫知秋一葉,我叫寧采臣,咱們是朋友來的嘛?」
知秋輕輕搖頭,蹙眉淡淡道:「知秋一葉?不好……
「知秋不錯,葉知秋吧……以後,就用這個名字了。」
「葉知秋?」寧采臣有些懵逼,想不通為何知秋一葉,忽然嫌棄自己的名字。
還要改個名字叫葉知秋……
便見眼前一花,黑影閃爍而過。再出現時,已在數丈之外。
幾個起落,便消失在視線範圍。
只留下空中那清冷的話語:「以前你識得的知秋一葉,從此便沒有了。
「以後,這世間只有葉知秋!」
……
桑禮縣附近,那場莫名而來的旱災。
似乎是徹底結束了。
羅橫清醒后的當天下午,便下起了一場雨。
何家村前那條從原先的田地之間,開闢出的全新河道。
兩岸由於沒有任何加固的堤壩。
在流水的衝擊之下,還在持續的擴充著。
有些土壤疏鬆的地段,寬度都已經有了四五十米。
形成了一個個堰塞。
除了上游距離何家村不遠的幾處村子,田地中的禾苗,遭受了洪水的浸泡,有了一定的損失之外。
下游基本沒有受到這場變故的影響。
或者說是所受的影響,非常之小。
趙縣令這幾日,帶著左近的百姓,沿著這條神人開闢出的河道開始想辦法加固。
如果不儘快遏制流水的沖刷,只怕兩岸的農田都得遭殃!
一夕之間,滄海桑田或許稱不上。突兀出現的一條大河,卻也成了稀奇。
周邊的一些百姓,紛紛前來看個熱鬧。
有好事之人,竟已從下游湖泊中,調來行船,沿著河道往上,觀賞著這難得的奇景。
此時,河道邊,一行人出現。
當中一人,正是羅橫。
「羅大哥,你說這個河,是知秋以一己之力開鑿出來的?」
眾人之前也聽說了這裡忽然出現一條大河的事。
又從羅橫的口中,得知這條河是暫時不知所蹤的知秋,以術法之力開鑿而出的。
可是,真正見到實景。
眾人還是震駭不已。
綿延十數里,最窄處也有十多米的寬度。
這樣浩大的工程,若是官府組織征役修建,沒個一年半載,動用上萬人工,絕不可能修成。
如今,卻說是知秋一己之力,在半日內開鑿出來。
簡直就是顛覆了在場所有人的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