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四章 退位(一)
湯羹入喉,本該是清甜的味道卻猛然夾雜起一股腥味,灼燒之感從胃部傳來,宣明帝的雙眸猛然清醒過來,他一把推開柔昭儀捂住小腹,眼中滿是不可置信。
柔昭儀用勺子輕敲著碗沿,動作從容不迫但語氣卻故作驚訝:「皇上,您怎麼了?可是有什麼不舒服?」
「你……」宣明帝的話沒說完,口中卻吐出一口鮮血來,高復光看到這一幕整個人恍如雷劈般震驚不已,他連忙上去扶住宣明帝,眼中一片驚慌之色。
「大膽!」這時,邵玹的聲音從殿門口處傳來,男人的腳步聲如擂鼓鳴鐘般敲擊在每個人的心上,而他的身後還跟著慌慌忙忙的蔣神醫。
蔣神醫氣喘吁吁,累得滿頭是汗。
柔昭儀也不急,抬起那甜羹猛然一飲而盡,高復光下意識想阻攔卻終究還是晚了一步,湯碗見底,柔昭儀笑得溫柔而清麗。
「為什麼?」宣明帝抓住柔昭儀的手,猙獰的雙眸寫滿了被背叛的憤怒,「你……為什麼……」
柔昭儀拂開宣明帝的手,嘴角也一點點溢出血跡:「皇上,別怪臣妾,臣妾不過是……不過也是為了報恩罷了……」
「快給皇上看看!」頃刻間,柔昭儀已被邵玹命人拿下,兩人皆是中毒,邵玹自然要以宣明帝為先。
蔣神醫被提溜過來連忙打開藥箱失針抑毒,隨後屁滾尿流地跟進來的院判也連忙搭手相助,命人抓藥熬制。
邵玹來得及時
,宣明帝的毒暫時壓住了,可是柔昭儀已在侍衛的手下斷了氣。
柔昭儀斷氣的那刻,宣明帝還執著地側著身子直勾勾地看著柔昭儀,只不過那惡狠狠的眼神不是在看她,而且透過她在看另一個人。
邵玹皺著眉頭命人先將柔昭儀的屍身拖出去,而後又聽到高全說溫歸姝被宋皇后請走了,現在還在鳳鸞宮中時,邵玹的心頭浮現出一絲不妙。
他顧不上還在吐血的宣明帝,轉頭去了鳳鸞宮。
等他到了鳳鸞宮時雖看到的只是溫歸姝與宋皇后坐在主殿內品茶的樣子,但是溫歸姝格外乖巧拘謹的坐姿、消失不見的杏春和地上散落的念珠還是暴露了鳳鸞宮中的暗流涌動。
宋皇后看到邵玹急沖沖的樣子,便知道計劃多半成功了,於是單手扶著額頭說道:「恭王殿下,何必如此劍拔弩張呢?如今走到這一步,你不應該謝謝本宮?」
「放肆!」邵玹看著宋皇后滿眼都是怒火,「宋皇后既然敢做出此事,只怕早就想好了後果吧?」
「因果循環,本宮自然知道……好了,天色漸晚,恭王妃先回去吧,不然恭王殿下怕是要大怒了……你那婢女,在偏殿之中,放心,她只是昏過去了,並無大礙。」宋皇后說完便自顧自起了身,剛剛以刀相逼的宮女這會兒連忙扶住宋皇后的手臂,兩人就這樣轉身走入了暖閣之中。
邵玹幾步上前將溫歸姝擁入懷中,仔仔細
細將人打量一番見她毫髮無損之後才鬆了一口氣高聲呵道:「來人,封鎖鳳鸞宮!」
「皇上可還安好?」溫歸姝問道,果然宋皇后支開她就是為了對宣明帝下手。
可是那甜羹是她親眼看著太醫檢查了的,難道柔昭儀還在別的地方藏了毒?
「蔣神醫正在施針,毒素暫且被抑制住了,能不能救一條命回來......難說。」邵玹的臉色不太好。
出了宋皇后這等子事,邵玹也不願將溫歸姝放離她的身邊,於是等夫妻二人到了泰光殿時才知道,宣明帝的命雖保住了,但身子卻徹底廢了,能活幾日蔣神醫都無法斷言。
泰光殿內,宣明帝看著邵玹結結巴巴地叱道:「這就是......這就是你想要的......害死朕,害死,這天下就是,你們,你們霍家的......你們一個個都盯著......盯著朕屁股底下的龍椅......瑞王呢?朕要瑞王來見朕......」
他的氣息斷斷續續,這番斥責聽得溫歸姝眉頭緊蹙,高復光扶著宣明帝也連忙喊道:「宣瑞王殿下入宮,宣瑞王......」
高復光知道自己在邵玹那兒不受待見,他也不同樣不希望邵玹登基,所以眼前保住瑞王才是最要緊的。
宣明帝已經發話,可是邵玹還一動不動,高復光心頭一緊:「恭王殿下!您要違背聖旨嗎?」
「高公公同柔昭儀一起謀害皇上
,將高公公拿下。」邵玹冷冷開口,而第一個應和邵玹的卻是不知從何處冒出來的高全。
高復光看到高全的那一刻眼中滿是震驚,高全卻皮笑肉不笑地抬手,侍衛便將高復光從宣明帝的床榻邊拖了下去,高復光想要辯解,邵玹卻直接伸手卸了他的下巴,既避免他自盡也避免他再說些不中聽的話來。
宣明帝看到高全的反水,也是怒不可遏,氣急攻心之中又是一口鮮血,看得蔣神醫可是氣結:「皇上,可不敢再動怒了!您這身子......」
「瑞王,瑞王。」宣明帝執著地要見瑞王。
可是邵玹卻沒有馬上應允:「瑞王今日寒毒發作,也等著蔣神醫親自施救,怕一時半會是沒法入宮面見父皇了,畢竟如今父皇這裡也離不開蔣神醫。」
邵玹對宣明帝的那點恩情,早在他想方設法阻止宣明帝見柔昭儀的時候就已經耗盡了,這些天他屢次向宣明帝進言要他防備柔昭儀,卻仍舊被他視為別有用心。
宣明帝落到這個地步,只能說自作自受。
「逆子!都是你,你做的是不是?你想要朕死......」宣明帝還不放過邵玹,他看著眼前高大威武的男人,只覺得自己的床榻前站著一頭隨時要撕碎吃掉他的野獸,他就等著他咽氣呢!
「皇上這話說得令人傷心。」溫歸姝忍不住說道,「自打皇上風寒以來,恭王殿下盡心儘力侍奉皇上、穩定朝
堂,柔昭儀進貢丹藥有疑一事恭王殿下屢次向皇上進言,皇上卻置若罔聞,不管不顧。」
「今日,宋皇后特意支開臣妾,為的就是謀害皇上。若非恭王及時帶著蔣神醫回宮,只怕......」
「住嘴!住嘴!」宣明帝的情緒再次激動了起來,「皇后,皇后?她......」
蔣神醫見宣明帝這副樣子也氣得吹鬍子瞪眼,他都忍不住琢磨這夫妻倆是不是準備氣死宣明帝好自己登基啊!
「王爺,王妃,皇上此時需要靜養,不如你們二位先出去?皇上這毒乃是兩毒相衝,最忌諱的就是心緒浮動......」蔣神醫忍不住說道,他可不是為了宣明帝說這話的,而是為了邵玹,「此處有小人在,定能保住皇上性命。」
若是宣明帝就這樣被氣死,邵玹就算能登基也免不了遭人詬病,好不容易走到這一步,何必再出是非?蔣神醫只覺得自己為邵玹操碎了心。
可是邵玹卻沒有退讓,除了蔣神醫、高全和太醫院的院判外,邵玹讓其餘人都退了出去,包括溫歸姝。
溫歸姝倒沒什麼芥蒂,只是臨走前拍了拍邵玹的後背輕聲說了一句:「我先去穩住後宮,你且放心做便是。」
邵玹捏了捏溫歸姝的手,心中那點子陰鬱也隨著她的話飄散。
待人都離開,邵玹才問道:「父皇可要嚴查柔昭儀一事?不過若是要嚴查的話,邵赫其生母乃是珍妃,哦不
,是先太子側妃一事就瞞不住這天下人了。」
蔣神醫見邵玹執意要在今日將事情了結,他也是無話可說,只能將寫好的藥方中補血養氣的藥材又狠狠多添了幾味。
「你怎麼會知道......」宣明帝心中大駭,看向邵玹的眼中帶上了幾分驚恐。
「父皇不查春獵回京路上的遇刺一事,不就是因為這個原因嗎?父皇忌憚睿王,不也是這個原因嗎?父皇,您可知您早就失去了生育能力?」邵玹說道,「在珍妃誕下邵赫后,您也就再無法有后了,若是您不信,兒臣從明尚書府中搜捕來的老僕可以作證。」
「你與先太子側妃那點情愛,也抵不過那人心底的慾望與貪婪罷了。」邵玹看向那碗被飲盡的甜羹,只怕當年宋望窈對宣明帝下手,也就是怕他再有後代而損了邵赫的地位。
「胡說,胡說八道......」宣明帝雙眼瞪得圓溜,胸口劇烈地起伏著,目光彷彿能殺人。
「蔣神醫在此,旁人查不出,他還查不出嗎?不然如何解釋安王后再無皇子皇女出生,至於柔昭儀那一胎,不過是為了博取您的信任的苦肉計罷了。」邵玹殘忍地將一切都剖開,「父皇,北丹人已在暗中招兵,梁宣與北丹一戰,不可避免。」
「都是你,都是你挑起的......本該,一切本該......」話說一半,宣明帝見邵玹毫無動容便突然意識到,邵玹
已經不想再與他周旋了,他幼年時曾抱於懷中的二兒子此刻看向他的眼中滿是冰冷,宣明帝感覺到了死亡的逼近,這個認知讓他猛然話鋒一轉,「朕是你父皇......你還記得你幼時貪玩,貪玩爬樹,是父皇將你親手抱下來......你不能如此......阿玹.......」
不,他要穩住邵玹,他不能這樣死。
「阿玹,朕是你的父皇.......弒君之罪,天下不容......」
邵玹的瞳孔猛然縮緊,他藏於袖中的手不自覺地握成了拳頭,他多少次都想問宣明帝,您幼時將我抱在懷中那般疼愛,難道都是假的嗎?可是此刻看著宣明帝以幼時父愛要挾他,他反而覺得自己已經不需要這個答案了。
邵玹嘲諷地笑了笑:「兒臣哪裡會弒君呢?若是父皇想要瑞王活下來,就先保住自己的命吧,不然瑞王何時才能等到蔣神醫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