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8.異域的弦歌(16)
柏林西南有個波次丹(potsdam),是佛來德列大帝的城。***城外有個無愁園,園裡有個無愁宮,便是大帝常住的地方。大帝迷法國,這座宮、這座園子都仿凡爾賽的樣子。但規模小多了,神兒差遠了。大帝和伏爾泰是好朋友,他請伏爾泰在宮裡住過好些日子,那間屋便在宮西頭。宮西邊有一架大風車。據說大帝不喜歡那風車日夜轉動的聲音,派人跟那產主說要買它。出乎181
意外,產主愣不肯。大帝惱了,又派人去說,不賣便要拆。產主也惱了,說:「他會拆,我會告他!」大帝想不到鄉下人這麼倔犟,大加賞識,那風車只好由它響了。因此現在便叫它做「歷史的風車」。隔無愁宮沒多少路,有一座新宮,裡面有一間「貝廳」,牆上地上滿嵌著美麗的貝殼和寶石,雖然奇詭,卻以素雅勝。
一九三三年十二月二十二日作完182
萊茵河
萊茵河(therhine)源於瑞士阿爾卑斯山中,穿過德國東部,流入北海,長約兩千五百里。分上中下三部分。從馬恩斯(mayence,mains)到哥龍(cologne)算是「中萊茵」;游萊茵河的都走這一段兒。天然風景並不異乎尋常地好;古迹可異乎尋常地多。尤其是馬恩斯與考勃倫茲(koblenz)之間,兩岸山上布滿了舊時的堡壘,高高下下的,錯錯落落的,斑斑駁駁的:有些已經殘破,有些還完好無恙。這中間住過英雄,住過盜賊,或據險自豪,或縱橫馳驟,也曾熱鬧過一番。現在卻無精打采,任憑日晒風吹,一聲兒不響。坐在輪船上兩邊看,那些古色古香各種各樣的堡壘歷歷的從眼前過去,彷彿自己已經跳出了這個時代而在那些堡壘里過著無拘無束的日子。游這一段兒,火車卻不如輪船:朝日不如殘陽,晴天不如陰天,陰天不如月夜——月夜,再加上幾點兒螢火,一閃一閃的在尋覓荒草里的幽靈似的。最好還得爬上山去,在堡壘內外徘徊徘徊。
這一帶不但史跡多,傳說也多。最凄艷的自然是膾炙人口的聲聞岩頭的仙女子。聲聞岩在河東岸,高四百三十英尺,一大片183
暗淡的懸岩,嶙嶙峋峋的;河到岩南,向東拐個小灣,這裡有頂大的回聲,岩因此得名。相傳往日岩頭有個仙女美極,終日歌唱不絕。一個船夫傍晚行船,走過岩下。聽見她的歌聲,仰頭一看,不覺忘其所以,連船帶人都撞碎在岩上。後來又死了一位伯爵的兒子。這可闖下大禍來了。伯爵派兵遣將,給兒子報仇。他們打算捉住她,鎖起來,從岩頂直摔下河裡去。但是她不願死在他們手裡,她呼喚萊茵母親來接她;河裡果然白浪翻騰,她便跳到浪里。從此聲聞岩下聽不見歌聲,看不見倩影,只剩晚霞在岩頭明滅1。德國大詩人海涅有詩詠此事;此事傳播之廣,這篇詩也有關係的。友人淦克超先生曾譯第一章云:
傳聞舊低徊,我心何悒悒。
兩峰隱夕陽,萊茵流不息。
峰際一美人,粲然金明,
清歌時一曲,餘音響入雲。
凝聽復凝望,舟子忘所向,
怪石耿中流,人與舟俱喪。
這座岩現在是已穿了隧道通火車了。
哥龍在萊茵河西岸,是萊茵區最大的城,在全德國數第三。從甲板上看教堂的鐘樓與尖塔這兒那兒都是的。雖然多麼繁華一座商業城,卻不大有俗塵撲到臉上。英國詩人柯勒列治說:
1據朱紹華先生《萊茵紀游》,看《行雲流水》。184
人知萊茵河,洗凈哥龍市;
水仙你告我,今有何神力,
洗凈萊茵水?
那些樓與塔鎮壓著塵土,不讓飛揚起來,與萊茵河的洗刷是異曲同工的。哥龍的大教堂是哥龍的榮耀;單憑這個,哥龍便不死了。這是戈昔式,是世界上最宏大的戈昔式教堂之一。建築在一二四八年,到一八八〇年才全部落成。歐洲教堂往往如此,大約總是錢不夠之故。教堂門牆偉麗,尖拱和直棱,特意繁密,又雕了些小花、小動物和《聖經》人物,零星點綴著;近前細看,其精工真令人驚嘆。門牆上兩尖塔,高五百十五英尺,直入雲霄。戈昔式要的是高而靈巧,讓靈魂容易上通於天。這也是月光里看好。淡藍的天乾乾淨淨的,只有兩條尖尖的影子映在上面;像是人天僅有的通路,又像是人類祈禱的一雙胳膊。森嚴肅穆,不說一字,抵得千萬語。教堂里非常寬大,頂高一百六十英尺。大石柱一行行的,高的一百四十八英尺,低的也六十英尺,都可合抱;在裡面走,就像在大森林裡,和世界隔絕。尖塔可以上去,玲瓏剔透,有凌雲之勢。塔下通迴廊。廊中向下看教堂里,覺得別人小得可憐,自己高得可怪,真是顛倒夢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