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三十九章 天意註定
梁京京郊。
率領著西寧軍風五營的晏臨章很快趕到了自家將軍所說的地點,遠遠的便看到了一隊其貌不揚的車騎,行跡頗為匆匆。
「前方何人!」
「……」看到晏臨章一行,對方立刻劍拔弩張,緊張肅然起來。
「都住手!」
卻聽得一道清脆女聲阻止了雙方,一女子控制著坐騎上前,語氣捉摸不定:
「見過晏小將軍——敢問晏將軍是奉何人何命而來?」
晏臨章目光凝起。
那是南枝的貼身侍女,點墨。
那後面的是……
「卑職奉平西侯之命,前來接應護送王爺王妃回京!」
風乍起,捲起高舉的代表西寧軍的旗幟。晏臨章下馬而拜,俯身聽到了那個闊別很久的熟悉嗓音。
「如此,本妃多謝平西侯和晏小將軍了。」
是她。
語氣十分平穩,應當是平安無事。
晏臨章懸起的心落了下去。
黃山青水間,一隊銀騎踏著微冷的早春風雨亟亟而過,還沒抵達忻州邊界,便看到了許多從東邊逃過來的百姓,攜家帶口,行跡十分匆忙,各個都是灰頭土臉,彷彿是剛從什麼黃土坑裡爬出來似的。
「發生了何事?」
看到攔在自己面前的兵馬,那些百姓們連看都來不及看,就作鳥獸狀四散奔逃,高呼救命,逃不掉的就立刻跪下來哭,彷彿站在他們面前的是什麼殺人魔頭。
「我等不是惡人!乃是東靖軍麾下,大將軍的怙關銀騎!諸位不必驚慌!」副將連忙
高聲道,「忻州現在怎麼樣了?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聽到「東靖軍」三個字,那些驚魂不定的百姓們相互對視一眼,竟然嚎啕大哭,哭得撕心裂肺:「大將軍啊!大將軍!您終於回來了!」
「柏雲關被破了……那些東羯蠻子殺進了州府……」一個看上去似乎是這些百姓的首領的人哭道,「是國公府的大人們,說情勢可能不好,讓我們先往西邊跑……可是沒想到那些蠻子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內應,竟然突破了防線,還派了一支極為殘暴的隊伍,越過州府又屠了好幾個村子——」
「我們這些人都是原本捨不得家,沒有及時逃走的,差一點……差一點就全都死在羯人的手裡了……」
「我家漢子,我家漢子為了護住我們娘倆,被蠻人直接劈成了……」一個婦人說了一半說不下去,鼻涕眼淚流了滿臉,差點哭得昏了過去。
東羯人打進州府了!
奚嶼安瞳孔一縮,給了副官一個月眼神,便迫不及待地帶著其他人徑自往東邊繼續進發。
一定要堅持住啊!
副官意會,連忙帶著自己的人安頓引導這些百姓,再一面獲取更多詳細信息。
「將軍!將軍!我們留在忻州的兄弟也不少,何況忻州出事了,丹州不可能束手旁觀的,也許情況還沒有那麼糟,您冷靜一點啊!」
見奚嶼安唇角緊抿,渾身緊繃,幾乎讓兄弟們快趕不上,另一個裨將連忙勸
道。
奚嶼安卻把馬鞭一抽,看也沒有看他一眼,聲音明明冷靜到極致,卻像是裹著一團火。
「忻州和丹州相隔如此之近,為什麼忻州出事之後,京城裡沒有收到來到丹州的急報?」
丹州明明距京城更近才對。
「我當日以防萬一,特意撥了一隊人馬先駐守在東羯南下之地,就是以防他們和北狄勾結,趁火打劫——」
可是,他卻沒有提前收到來自自己人馬的任何訊息。
那封急報,是忻州州府里傳來的。
裨將愣怔住了,隨即已經是滿身冷汗。
種種跡象已經說明,事情並不像他想象的那麼簡單,那群羯人這一次早有預料,怕是已經把刀尖對準了丹州!
羯人早就切斷了東陵的喉嚨,再多的呼救,再多的掙扎,都已經被阻斷。在這段所有人都把注意力放在京城和南府的日子裡,被扔到一邊的丹忻之地,到底無聲承受了些什麼呢?
奚嶼安只覺得咽喉好像被什麼緊緊攫取著,讓他呼吸都艱難。
前所未有的不詳的預感,將他整個籠罩,如同一個無法擺脫的噩夢。
他慶幸自己選擇了踏出京城這一步,可又一陣陣害怕,害怕自己終究是來晚了。可是他又能怎麼辦呢?所有已經預防的地方,他都儘力考量到,全力布防了,再怎麼絞盡腦汁,機關算盡,難道也還是無能為力嗎?
天意註定如此?
細雨淅瀝,慢慢收勢,彷彿蒼天拭淚。
這片原本無限繁
華的土地,已經傷痕纍纍,被來自異族的刀槍炮火傷害得滿目瘡痍。一個身穿東靖軍甲胄的身體,以槍拄地,慢慢地倒了下去。
「邵小爺……咳咳咳,老五不行了,等到你再見到將軍和大帥,就……就代我說一句……」
「放屁!」邵霽直接爆了粗口,鼻子卻一片酸澀,狼狽地擦了擦眼淚,「小爺我才不幫你傳話呢!我又不是不知道你一直不喜歡我?有什麼話到時候你自己去和他們說!我不摻和!」
「……」奚五爺整個人已經血肉模糊,幾乎看不出面容,他伸出那一隻僅剩的手,艱難伸向邵霽的臉,眼睛里竟然還帶了笑意。
他承認,一開始見到這孩子的時候,他是真得不喜歡他,還在將軍的面前說了許多不好聽的渾話。可是……可是過了這些年,他知道是自己錯了。
還是將軍比他更會看人啊。
他早就把這個看著嬌氣的小少爺,當作了他們東靖軍的一員了。
泛著焦黑的手指把一個東西塞到了邵霽的掌心裡,陡然垂落。
身後傳來了兵士們壓抑不住的哭聲,一聲一聲,那麼近又那麼遠。
邵霽獃獃地看向了自己的掌心,那是一枚沾染血跡的兵牌,銘刻著奚五爺的姓名和職位。
東靖軍人手一個,用來分辨戰場上屍體身份的東西,之前邵霽就纏著奚五爺也想要一個屬於自己的兵牌,卻被他以什麼「沒有正式任命沒有歸入兵冊不能有」
的名義回絕了。
現在他才明白,自己一直覺得這東西是東靖軍的象徵,彷彿有了它才算是真正被接納的小孩子思維,是多麼的幼稚。其實他從未明白它背後的沉重意義。
邵霽把那銘牌收進了懷裡,緩緩低下頭來,一滴眼淚也沒有流出來。
片刻后,他直起身子,拿起奚五爺的長槍,轉身朝著敵軍所在的地方繼續走去。他的身後,越來越多的東靖軍戰士,漸次站起,擦乾了眼淚,接過前輩們的意志,繼續堅守著故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