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章 長槍鑠天

第六百四十章 長槍鑠天

其實邵霽的內心異常平靜,感受不到怒火或者悲痛,彷彿所有的情緒和感知都被剝奪了。

腦海之中只剩下一個清晰的念頭。

守下去!守下去!

忘卻了生與死,忘卻了過往和以後。此時此刻他不再是尊貴的長公主之子,不再是邵氏的公子,只是芸芸東靖軍兵士中普通的一員,和其他萬千同袍們同心同體。

敵人剜去了他們一隻眼睛,那還有另一隻,斷了一條腿,那就爬過去。只要還有一絲力氣,只要還能呼吸,就要用這肉身拖住對方的步伐。

這是他從來沒有過的體驗。

好像活了這麼多年,直到今日才前所未有地意識到自己是什麼。拋卻了凡俗人世施加在身上的所有身份,此時此刻這才是真正的我。虛妄而真實,漠然而熱血。

鮮紅鋪滿了大地,斷壁殘垣間都是絕望的戰歌。

邵霽感受不到身上傳來的疼痛,只是木然地一次次提起長槍,怒吼著往羯人的身上刺去,溫熱的液體不斷地從他的渾身各處滲了出來,他卻像是完全沒發覺。迎面一個虎背熊腰的敵人殺來,他提槍接住,虎口被巨大的力道震得發麻,幾乎再也握不住。

「啊啊啊——」邵霽吶喊著,以整個身體抵過去,牙根溢出鮮血。

「邵霽!」他身邊的楊經栩踢開一個敵軍,露出焦急神色,衝上去一劍刺入那羯人的胸膛,便扶住邵霽的身體。

「你……你退下去包紮一下傷口吧

!」

他現在這個模樣實在是讓他擔心。

「我沒事。」邵霽抹了抹嘴角的血,身體晃了晃卻還是定住,「繼續殺!」

鐵衣欲碎,千騎難歸,狼煙負盡,血流川原。

不知道過了究竟多久,邵霽的動作越來越慢,周圍的聲音好像也越來越遠。

手腕傳來一陣劇烈的刺痛。

「吭!」

長槍墜地,滾落而去。

一個面容猙獰的羯人雙手高舉著砍刀朝他身上貫來。

他重重地倒了下去,仰面看到了新雨初霽的天空,一點也看不出來被硝煙遮掩的模樣,和他記憶里京城和江南的天空一樣。

真美啊。

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再看一次了。

在他看不到的地方,銀色的騎兵猶如尖刀刺穿了敵軍的陣型,那個他心心念念了很久的人,依舊騎著那匹戰馬朝著他的方向殺來。

一道寬大的戰旗獵獵展開,上面翻湧著鮮紅的「奚」字。

「援軍!援軍來了!」

「是將軍!將軍來了啊!」

正熙四年二月,皇太孫領怙關銀騎馳援東陵,破開東羯重圍,將已經快守不住的忻州州府從水火之中救出。

然而,東羯此次顯然是傾力而來,甚至兵分兩路先截斷了丹州的路徑,誓要和怙關銀騎不死不休。

「奚家小兒!此番本王不拿你頭顱祭奠我族萬千勇士,絕不收手!」

他的命中宿敵東羯戰狼篤瑪,在看到他的一瞬間便仰天暢然而笑,目眥欲裂,立刻帶著手下余兵沖著他廝殺上去了。

可是沒想到,這一次這小子像是渾身都攜帶著前所未有的戾氣,一招攻來,便讓他有些招架不住。

「滾!」

這可能是奚嶼安第一次在戰場上如此喜怒形於色,鑠天長槍舞出了翻江倒海之勢,就連和他打了這麼多年的篤瑪也不由得膽戰心驚。

更加可惡的是,他如此一心一意要和他打出個勝負來,這個小畜生卻活像是急得像是火燒屁股一般,恨不得幾息之間就解決了他。

如此被不當作一回事,簡直比直接殺了篤瑪還要難受。

羯人戰神一身怒火,愈發不死心地和奚嶼安纏鬥起來,卻不知道這個舉動就是在給如今的奚嶼安身上火上澆油。暴風驟雨一般的攻勢密不透風地襲來,每一招每一式都是沖著致命的地方去的。對方像是在自己不知道的地方陡然打通了任督二脈,早就把他遠遠甩開了好幾層。

「啊——」眼花繚亂間,篤瑪愈發無法招架,只是一個錯神,便覺得肩膀一陣劇痛。

長槍悍然狠辣地從他的肩胛處斜斜貫下,下一瞬他便被奚嶼安一腳踹下了馬背,不等他翻身回擊,那長槍又以一個刁鑽的角度控制住了他起身的動作。緊接著那個靈活的小子已經下馬,凌厲一腳直中他的下頷。

令人牙酸的骨節錯位的聲音中,他的胸口一涼。

……

怎麼會……

他是族中第一的勇士,他將帶領族人開啟前所未有的偉業,怎麼可能如此輕易地倒在

這個地方,倒在這個只有他一半大的小子手裡呢?

這不是真的……

篤瑪睜大了眼睛,試圖看清楚那死敵的模樣,眼睛卻越來越模糊,只來得及看到他急匆匆離去的背影。彷彿殺了他只是對方一件順手而為的事情,甚至不值得他多駐足一瞬。

如果還能再選擇一次,他會不會接下北狄人聯盟的手,選擇在這個時候攻擊大梁呢?篤瑪不知道,也沒有機會再去後悔了。

奚嶼安根本沒有多餘的心思分給他,將長槍一豎,冷漠揚聲道:「篤瑪已死!兒郎們!殺光這些羯人!」

他的身後,無數怙關銀騎戰意熊熊燃起,將剩餘的敵人一步步逼入了必死之局。

鮮血濺在了奚嶼安的臉上,讓他猶如修羅死神。

「將軍!」

原本駐守在忻州的東靖軍將領看到怙關銀騎,熱淚盈眶。

奚嶼安把韁繩一提:「邵霽呢!五爺呢?」

那將領沒想到將軍第一句話就是這個,眼神閃躲起來,支支吾吾:「他們、他們……」

一炷香后。

奚嶼安被領著來到一間屋子,盔甲上的滿身鮮血還來不及擦乾淨。他看到了站在外面的楊經栩和邱箏年,二人見到他,皆是怔愣不已,顯然是沒有想到他居然會在這個時候親自趕回來,隨即又立刻意識到什麼,默契地低下頭來,沉默中微微心虛。

「……邵霽呢?」奚嶼安只覺得嗓子干啞得驚人,一發出來簡直都不像是他的聲音了。見

他們不說話,他踉蹌著走了進去。

還什麼都沒看到,就聞到了撲鼻的血腥味,混合著死亡一般的腐爛氣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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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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