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四十三章 相思甚了期

第六百四十三章 相思甚了期

蘭汀別業的花又開了。

明明春光煦煦,比起去歲恪王夫婦來時的景緻,卻少了幾分絢爛,憑空生出莫名的蕭瑟。

長長的披帛緩慢拖過了台階迴廊,像是走向了一段靜謐過往中。

他好像聽到了門扉打開的聲音,又疑心是自己出現了幻覺,畢竟這個時候並不是那些下人來送吃食的時間,而除此之外那些人是根本沒有自覺和意趣來看望他這個垂死之人的。

真是難堪啊。

他艱難地咳嗽一聲,只覺得嗓子眼像是要冒火,卻連起身的氣力都沒有了。

就在這個時候,他卻聽到了腳步和呼吸的聲音。

居然真得有人來了?

一隻手撫向他的臉頰,動作之間喚起了熟稔的觸感。

「意珩……」

那聲音有些顫抖。

邵意珩眼波一動,竟然揚唇笑了。

是她啊……

「別看——」他伸手試圖遮住自己的臉,「丑。」

公主向來是最愛美的,見不得他這樣潦倒的模樣。哪裡還像是當年那個譽滿梁京的邵家郎呢?

她的聲音竟然帶了哭腔:「你……你怎麼弄成了這個模樣?」

是啊,怎麼就弄成了這個模樣?

他也想知道。

或許是冥冥之中萬事皆有報應吧,又或者早在十二年前,他的性命就已經隨之而去了,剩下的不過是一具行屍走肉,扒著塵世不肯徹底鬆手,只是因為咽不下那一口氣,才維繫著枯萎腐爛的肉身直到今日。

等到那口氣吐出來,就到了他不得不走的時候

了。

其實他早就已經是風中殘燭,也不知道到底是什麼支撐著,才能奇迹地耗到今天,耗到再看到她的一面。

他望向這個陪伴了他半輩子的人,給了他很多,也剝奪他很多的女人,充血的眼睛已經幾乎看不出來她的面容,卻還是能夠感受到她不平靜的心緒。

發生了什麼?

他聽說阿稷為了忻州放棄了繼位大典,緊接著西寧軍又護送著安然無恙的恪王回了京。即便沒能及時知曉現在的具體情況,以他向來出色的敏銳,還是猜出來了現狀。

「公主啊……」他握了握她的手。

你就是,太放不下了……

其實人生幾何,有些事情儘力了,也沒有遺憾,如果結果註定如此,那大抵是人力所不能扭轉的註定。

看開吧。

只是可惜,他不能陪著她繼續走完剩下的路了。

在這裡苟延殘喘許久,沒想到竟然還能等到她過來看一眼,說起來也算是意外之喜。如果說還有什麼執念,也就是她,還有那個被他嬌慣得過了頭的孩子。

也不知道他在東陵怎麼樣了。

自己怕是……再也見不到了。

「阿稷——阿霽——」

一時之間,溫宓竟然分不清楚,他口中惦念著的到底是哪一個阿稷。只可惜無論是哪一個,都不可能出現在他的面前了。

邵意珩的呼吸忽而變得愈發緊促,彷彿正飽受著什麼難以言喻的痛苦煎熬,可是他的眼睛竟然泄出了一絲光亮,澄明天真,猶

如當年初見。

江南公子在蒙蒙煙雨里撐起一把傘,也撐開潮濕青綠的東陵春色,被打濕的髮絲貼著蒼白臉頰,露出一張絕代容顏,矮下身子問她:「姑娘,無事否?」

那一場初見,到底是誰算計了誰,到底是幾分真心幾分假意,誰也算不清了,只知道那個時候的他們,眼底尚且還有無辜赤忱。不是手中沾滿鮮血的公主,也不是浸染仇恨和錢欲的大商。

「邵意珩?」

溫宓難得露出了一分怔愣,聲音里都是濃厚的茫然。

等到她再回過神來的時候,手中握著的那隻手,已然徹底失去了氣力。

他歪著頭,就像往日每一夜裡熟睡的安然模樣。

不,其實那時候的他遠沒有此刻安詳。

彷彿走過了很長很長一段踽踽路,終於抵達了自己真正想去的地方一般。

到了他真正想陪伴的人身邊。

若問相思甚了期,除非相見時。

「你怎麼可以對本宮如此絕情?」

溫宓的臉色微微蒼白,聲如囈語。

邵意珩,為什麼連你也要先我一步離開呢?

窗外春光明媚,竟然還有鳥啼婉轉,彷彿給一場難看的戲劇報著落幕。

等到宮裡的人得到消息,匆忙趕來蘭汀別業的時候,還以為長公主夫婦又在謀划著什麼了不得的陰謀的眾人,看到眼前的一幕,都不由得放輕了步伐。

只見長公主坐在榻前,握著駙馬的手,頭靠在他停止了心跳的胸膛上,竟然睡著了,眼下一片青

黑。明明身邊那人身上已經發出了難聞的氣息,可是她竟然睡得那樣香甜,像是棲息在最後寧靜的港灣中。

「昌怡駙馬病逝了。」

恪王府里,南枝躺在床上,聽著點墨的稟告,沉默了好一會兒。

說實話,她和昌怡夫婦其實沒有打過多少交道,但還是知道他們二人在溫越年少時候,給過他不少關懷。印象里上一次見到那曾經名滿大梁的美男子的時候,他還是一身青衫,坐在碧虛山莊里,明明不像他兒子那樣簪星曳月,卻不掩飾風儀出塵,猶如謫仙人。

想到這一家子和他們的恩怨情仇,南枝也是感慨萬千,不過也只是感慨一瞬,她便無情道:「如此,現下長公主怕是沒有那個心思,也沒有那個能力站出來做這個攪屎棍了。殿下打算什麼時候繼位?必須儘快,以防又有變故出現。」

點墨頷首:「殿下也是這個意思,現在正和謝相以及荀學士商議此事。好在禮部之前都為那位皇太孫準備齊全了,現在進行十分便利。」

南枝「嘖」了一聲:「一時間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生氣。」

倒是撿了個大方便,省了很多麻煩,可是這皇位原本就該是他們殿下的,現下沒由來的,反而像是又趁虛而入似的,還要將就著用別人的東西。

即便她的父族都是明璋太子一黨,但是她本人還是難以對溫昭和他的後人,生出什麼愛屋及烏的感情,反而厭煩。

畢竟她有自己的眼睛耳朵,從來都清晰地認知並堅定著自己走的是哪條路,選擇是哪個人。

「主子,您還在月子中呢,還是好好歇著吧。」松雲走進屋子,見王妃又把點墨姐姐叫過來下令,無奈地嘆了一口氣。

南府一行不可謂不險,但好在主子們吉人自有天相,到底還是扛過去了,娘娘還平安誕下了小主子。可是生育耗人元氣,這個時候不好好保養,怎麼又在為王爺的大業殫精竭慮了?

南枝見小侍女氣鼓鼓地掐腰,想到自己娘的「恐嚇」,不由得氣短,縮了縮腦袋:「好了好了,我知道了,休息,休息——行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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庶女南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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