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相逢患難共命行(3)

31.相逢患難共命行(3)

他慌張著跑出去了,去報告警察,說我們帶著兇器,其實劍裹在紙里,那人以為是大槍,而不知是一支劍。

結果警察帶劍走了,走時他說:「日本憲兵若是現你有劍,那你非吃虧不可,了不得的,說你是大刀會。我替你寄存一夜,明天你來取。」

警察走了以後,閉了燈,鎖上門,街燈的光亮從小窗口跑下來,凄凄淡淡的,我們睡了。在睡中不住想:警察是中國人,倒比日本憲兵強得多啊!

天明了,是第二天,從朋友處被逐出來是第二天了。

雪天

我直直是睡了一個整天,這使我不能再睡。小屋子漸漸從灰色變作黑色。090

睡得背很痛,肩也很痛,並且也餓了。我下床開了燈,在床沿坐了坐,到椅子上坐了坐,扒一扒頭,揉擦兩下眼睛,心中感到悠長和無底,好像把我放下一個煤洞去,並且沒有燈籠,使我一個人走沉下去。屋子雖然小,在我覺得和一個荒涼的廣場樣,屋子牆壁離我比天還遠。那是說一切不和我生關係;那是說我的肚子太空了!

一切街車街聲在小窗外鬧著。可是三層樓的過道非常寂靜。每走過一個人,我留意他的腳步聲:那是非常響亮的,硬底皮鞋踏過去;女人的高跟鞋更響亮而且焦急;有時成群的響聲,男男女女穿插著過了一陣。我聽遍了過道上一切引誘我的聲音,可是不用開門看,我知道郎華還沒回來。

小窗那樣高,囚犯住的屋子一般,我仰起頭來,看見那一些紛飛的雪花從天空忙亂地跌落。有的也打在玻璃窗片上,即刻就消融了,變成水珠滾動爬行著,玻璃窗被它畫成沒有意義、無組織的條紋。

我想:雪花為什麼要翩飛呢?多麼沒有意義!忽然我又想:我不也是和雪花一般沒有意義嗎?坐在椅子里,兩手空著,什麼也不做;口張著,可是什麼也不吃。我和一架完全停止了的機器十分相像。

過道一響,我的心就非常跳,那該不是郎華的腳步吧?一種穿軟底鞋的聲音,嚓嚓來近門口,我彷彿是跳起來,我心害怕:他凍得可憐了吧?他沒有帶回麵包來吧?

開門看時,茶房站在那裡:

「包夜飯嗎?」091

「多少錢?」

「每份六角。包月十五元。」

「……」我一點都不遲疑地搖著頭,怕是他把飯送進來強迫我吃似的,怕他強迫向我要錢似的。茶房走出,門又嚴肅地關起來。一切別的房中的笑聲,飯菜的香氣都斷絕了,就這樣用一道門,我與人間隔離著。一直到郎華回來,他的膠皮底鞋擦在門檻,我才止住幻想。茶房手上的托盤,盛著肉餅、炸黃的番薯、切成大片有彈力的麵包……

郎華的夾衣上那樣濕了,已濕的褲管拖著泥。鞋底通了孔,使得襪也濕了。

他上床暖一暖,腳伸在被子外面,我給他用一張破布擦著腳上冰涼的黑圈。

當他問我時,他和獃人一般,直直的腰也不彎:

「餓了吧?」

我幾乎是哭了。

我說:「不餓。」

為了低頭,我的臉幾乎接觸到他冰涼的腳掌。

他的衣服完全濕透,所以我到馬路旁去買饅頭。就在光身的木桌上,刷牙缸冒著氣,刷牙缸伴著我們把饅頭吃完。饅頭既然吃完,桌上的銅板也要被吃掉似的。他問我:「夠不夠?」

我說:「夠了。」

我問他:「夠不夠?」

他也說:「夠了。」

隔壁的手風琴唱起來,它唱的是生活的痛苦嗎?手風琴凄凄092

涼涼地唱呀!

登上桌子,把小窗打開。這小窗是通過人間的孔道:樓頂,煙囪,飛著雪沉重而濃黑的天空,路燈,警察,街車,小販,乞丐,一切顯現在這小孔道,繁繁忙忙的市街著響。

隔壁的手風琴在我們耳里不存在了。

家庭教師

二十元票子,使他做了家庭教師。

這是第一天,他起得很早,並且臉上也像愉悅了些。我歡喜地跑到過道去倒臉水。心中埋藏不住這些愉快,使我一面折著被子,一面嘴裡任意唱著什麼歌的句子。而後坐到床沿,兩腿輕輕地跳動,單衫的衣角在腿下抖盪。我又跑出門外,看了幾次那個提籃賣麵包的人,我想他應該吃些點心吧!八點鐘他要去教書,天寒,衣單,又空著肚子,那是不行的,但是還不見那提著膨脹的籃子的人來到過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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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花燦爛寂寞紅(全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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