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朱元璋的感慨
此時的正堂,忽然之間陷入到了一片寂靜當中。
實乃剛剛朱高煜那番話太過於驚世駭俗了。
若是落在旁人耳中,也許不過是一介狂生胡言亂語罷了。
可落在朱棣和朱元璋耳中,卻格外不同。
因為,他們就是朱高煜嘴裡的當事人。
朱棣聽到這番話,第一時間看向了朱元璋。
眼神卻比之前少了幾分驚懼。
反倒是朱元璋,此刻哪怕臉上不動聲色,但心中卻升起了驚濤駭浪!
這位老人雙眼望向了正堂之外,似乎是擔心其他人看出自己內心的變化一般。
然後僅僅只是瞥了一眼,便把視線放到了手中端著的茶杯里。
茶湯微黃,還帶著絲絲霧氣,細細一聞還能嗅到一縷淡淡地茶香。
可此時,朱元璋那殺過人、斷過案、建過國,執掌天下天下的老手,端著這輕飄飄的茶杯卻在微微發抖。
以至於那杯中的茶湯,都在輕輕地蕩漾,晃蕩出一圈圈的波紋。
見此,朱元璋終於不得不承認。
這些天,自己一直在迴避的那個問題,終究不過自欺欺人罷了。
想到此間皇城中那些暗流的洶湧,這位久經風雨的老人,無奈的在心中暗暗地嘆了口氣。
難啊!
朱元璋確實堅信,只要自己還在一天,那定會如剛剛高煜那大孫子所說,自家兒子絕不會刀兵相向、兄弟鬩牆。
但,人無害虎心虎有傷人意!
標兒一遭英年早逝、撒手人寰,這大明的國祚延續的問題,城裡那些人豈能不放在心上?
畢竟,誰不想混個從龍之功,保自家延續幾十上百年的富貴呢?
若是以往,了不起放手殺就是了。
這天下,吃不起飯的多的是,可不想當官的卻找不著幾個。
殺完這一批,總能找到另一批人來給咱老朱家幹活。
但…這次不一樣!
這是老朱家的家事,咱,真的還能痛下殺手?
一想到這,朱元璋便覺著他那顆心仿若被揪著一般,從胸口一直疼到了骨子裡。
都是咱的血肉至親,都是自己親眼看著從小娃娃長成大人的孩子。
自己往日里固然嚴厲,但頂多也就是揍上一頓罷了,虎毒還不食子,自己怎麼可能對自己的兒子們下手?
一想到這裡,朱元璋胸口便是莫名的煩躁,但卻又無處可說,只得舉起手中的茶杯,咕咚灌下一大口。
溫熱的茶湯,入口便覺著苦澀,可這種苦澀,卻如同一個驚雷一般,驚動了這位身處九天俯視天下的老人。
還有!
剛剛高煜這孩子說啥來著?
朱允炆!
一想到朱允炆,朱元璋便覺著口中的苦澀又重了幾分。
朱允炆不同於其他孫子,生在東宮、養在東宮。
可以說,允炆幾乎是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出生、成長的。
咱看了一輩子人、鬥了一輩子人,又豈能看不清楚自家那孫子的心性?
正如高煜所說,允炆的書讀得固然不錯,但那性子不行!
再怎麼遮掩,允炆往日里看向那些官員、勛貴乃至藩王之時,眼底里的傲慢和高高在上總是遮掩不住的。
那孩子是壓根沒把叔叔們當親戚啊。
一旦將來他真登上那位子了,他的那些叔叔豈能善終?
可笑啊!
當年咱還笑話那李淵,明明有幾個文成武德的好兒子,卻為了立長立賢一事,生生鬧出來一出玄武門。
而咱吸取教訓,順從禮制,雖然獨寵嫡長子朱標。
亦不曾忽視一眾藩王,都是咱的孩子,咱都培養。
可只是培養他們給標兒當助手,將來兄弟齊心共築大明偉業的。
若是標兒還在,將來定會出現治隆唐宋遠邁漢唐的大好盛世。
可如今標兒不在了!
高煜今兒的這番話,算是說到咱心坎坎上了。
不過,哪怕到了這個時候,朱元璋對於朱高煜的話已經信了十之八九了,他還是謹慎的態度,又或者說心有僥倖的問道。
「朱小哥,你……你真覺著那朱允炆會對藩王下手?你從何得知的?難道就只憑你在街市上和他見了一面?」
聽到這問題,朱高煜也不意外,隨即莞爾一笑說道。
「老爺子,您這番話,其實很像我那位皇爺爺的心態!」
朱元璋要不是這麼些年見識過太多風風雨雨,恐怕此刻早已面色大變了。
「正所謂三歲看老,人的性格生下來其實就定下了七八成。」
「剩下的,無非是良師益友的言傳身教了。」
「可偏偏那朱允炆身旁的良師全是腐儒。」
「本就性子執拗、偏激,但內里卻眼高手低、見識淺薄,被這麼一教,徹底成了一個激憤、孤傲的皇孫了。」
「還是那句話,若是此人只是一位鎮守一地的藩王,或許百年之後,儒家都會記得我朝出了一位大家。」
「可若是真坐上了那至高無上的位子,那必定是削藩、造反、兄弟鬩牆。」
說到這裡,朱高煜仿若智珠在握,看透了前方的迷霧一般,微微搖頭一笑。
「其實剛剛老爺子問我那些問題,我為何說你跟我那位皇爺爺想法一樣?」
「那便是因為我那位皇爺爺,對於朱允炆的性子,了解的比我清楚。」
「可他又能如何?」
「說服?勸服?還是抱著僥倖之心,把道路鋪好,把藍玉、傅友德等諸多淮西勛貴殺個乾淨?」
朱高煜此時轉身看著眼前兩位他勢必要掌握在手中的「賢才」,篤定的說道。
「只要我那位皇爺爺還堅持立長而不立賢,那麼他就只有這一條路可選!」
「二位覺著,在下這番話,可有道理?」
朱元璋看著眼前這位長身而立,嘴角噙著一絲笑意,但滿臉都是自信的大孫兒,心中不由得感慨萬千。
從未有人,從未有人能把咱的心思猜到這個份上!
不僅僅是想法,連咱要用到的手段都猜了個清清楚楚!
難道真有人可智多近乎妖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