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鏡花水月
宋羽姿睜眼斜躺在卧榻上,看著稚嫩短小的雙手發獃。
右手食指處,有個燙傷留下來的梅花形狀疤痕,紅紅的,還沒痊癒。
她記得,這是她十二歲時,被宋府從蜀地接到雲京半個月的樣子,學宋卿用熱蠟做梅花時燙傷的。
她,好像又活了……
窗外大雪漫天飛舞,寒風肆虐。
片片雪花吹落在青石地板上,化成絲絲白點,消失不見。
約莫半晌,宋羽姿看著桌前陳舊的妝奩匣子,嗤笑了一聲。
真是命運捉弄,造化弄人。
此時,宋抒懷帶著柳芸娘母女二人走了進來。
柳芸娘見宋羽姿臉色不佳,以為她是雪地里摔了一跤后驚嚇著了涼。
便順其自然地坐到床邊,拉起了她的手,輕輕拍著,笑盈盈道,
「咱們羽兒真是出落的水靈啊,瞧著竟比前幾年更好看得緊了。這要是進了宮裡,能得聖上青睞,指定盛寵不衰,這一生一世的榮華富貴,那是享之不盡用之不完了。」
一絲絲靡靡香甜的脂粉味,直直地往宋羽姿鼻子里竄,她吸了吸鼻子,不由自主地打了一個噴嚏。
眼前容貌姣好,風韻猶存的婦人,是宋羽姿娘親崔慧茹的表妹,也是宋羽姿的繼母。
二姐宋卿是柳芸娘的女兒。
故宋羽姿的容貌與宋卿也有幾分相似。
宋羽姿的父親宋抒懷,官拜三品,時任工部侍郎。
前世,宋羽姿也曾懷疑過,為何這天大的好事突然能輪到自己了。
可若不是她的"好父親"宋抒懷也參與其中,她又怎麼信以為真。
許是宋羽姿沉默了許久,閨房內靜默一片,悄無聲息。
宋抒懷輕輕咳了咳,出聲打破了平靜。
他背著手,蹙眉看著宋羽姿,雖心生不喜,卻也面色和善道,
「羽兒,你得謝謝你二姐,將這錦繡前程讓給了你。這宮裡不比宮外,以後要行事要謹慎些,不能再像以前那般魯莽了,若一朝得寵,也是宋府的福氣。」
宋羽姿不覺打了個寒噤。
恐怕你們也沒想過我能在後宮活下去吧。
這時,宋卿雙手揉了揉錦帕,站在宋抒懷身旁,一副楚楚可憐的模樣。
她紅著眼圈,抽抽搭搭地啜泣著,「父親,娘親,我本不該多嘴的。這本屬女兒進宮的機會,如今你們疼惜妹妹,將她從蜀地接來雲京,勸我將機會讓給她。」
「卿兒也不是個爭強好勝的性格,想著這些年,妹妹在蜀地鄉下獨自生活,沒能在父母跟前承歡膝下,受了諸多委屈。這才勉強答應了讓她進宮去,還望妹妹進宮以後,能夠幸福順遂,盡享榮華……」
宋羽姿見她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幾欲作嘔,她強忍住心中不快,咬一咬唇:「那多謝二姐了。承蒙二姐這般疼愛,感激不盡。」
前世她還十分內疚,覺著佔了宋卿的便宜,處處滿足她的要求。
如今看來,也算是腦子不大清醒,自作孽不可活,為飄渺親情,塵俗榮華所蒙蔽,誤了自己一生。
好在老天待她不薄,讓她重活一世,這宮她再也不能進了。
想到這,宋羽姿攥緊了手,忽而抬起頭,眼圈泛紅,一滴淚珠兒滾落下來,泫然欲泣。
「雖然我也樂意進宮去......」
她頓了頓,「可是進宮要求女子年滿十三,貌美色麗,品質上乘,潔白無暇方可。且不說我還差一個月才滿十三,就我這大拇指上的疤,複選的時候也是過不了的呀。」
宋卿微微一愣,有些不知所措。
宋羽姿接著說道,「初選時,官府就已經將進宮秀女檔案歸置了,如果我去了,這中間萬一出了什麼紕漏,被發現是頂包的,怕觸怒聖顏,連累了宋府......」
「所以,我思來想去,還是覺得羽兒沒這個福份,無緣皇家,惟願二姐入宮以後,得聖上寵愛,一朝衝天,能提攜妹妹一二,讓宋府盡享榮華。」
說罷,宋羽姿又默默地擦了擦眼角的淚痕,盈盈起身行了禮,攤開右手,將食指上的傷疤展示出來。
柳芸娘瞧見宋羽姿食指根處,真有一處紅疤,大驚失色,再也沒有剛才哪般欣喜。
她臉色蒼白地看著宋抒懷,用手拉了拉他的衣角,焦急地喚了一聲,「老爺,這可如何是好……」
聲音含著幾分顫抖。
到底哪裡出了差錯?柳芸娘實在想不通。
上次這個繼女回信時,還喜不自勝,信中句句都是感激之言,說繼母宅心仁厚,言二姐通情達理,讓她擁有了機會進宮當高貴無比的娘娘,並言她會儘快動身,前往雲京。
宋羽姿到了雲京宋府南亭別院后,每日認認真真地練習宮廷禮儀,學著後宮雅音。
怎麼今日出門摔了一跤,回來小睡一陣兒,醒來就變卦了。
柳芸娘臉色添了些許愁緒,眼中焦灼地望著宋書懷。
宋抒懷心下一沉。
聖上追求長生之道,平時不理朝政也就罷了,後宮之事也烏七八糟,皆由宦官和宮令管轄。
這雲齊帝的後宮他早有耳聞,只能用八個字形容,荒淫無道,暴戾恣睢。
進宮的是羽兒也就罷了,畢竟就像芸娘所講,這幾年羽兒在蜀地鄉野間長大,吃得苦頭,在那後宮若是犯了小錯,跪一下,餓幾頓,挨點打,說不定將養兩日就好了。
若是一直生活在雲京,養尊處優,嬌生慣養的卿兒入了宮,她皮嬌肉嫩的,怕是生存下去都難。
兩相權衡下,宋抒懷臉色一凜,用手拍了拍柳芸娘的手安撫了一下。
轉眼間又和藹可親地看著宋羽姿,語重心長地勸誡道,
「羽兒,進宮這件事就不必再議了。官府和宮裡那邊我都託了程公公打點好了,無須擔心年齡問題,更別說這點不起眼的疤痕了。明日宮裡會按時派人來接你,若有什麼短缺的,都與你娘親講。」
娘親?
真是笑話,她的娘親早就過世了。
柳芸娘雙眉微挑,笑眯眯道,「那羽兒早些安寢吧。」
宋羽姿勉強扯出一絲笑容,「知道了。」
三人又假惺惺地安撫了她一番,大約就是讓她安心等待進宮便可,其餘事情不用操心。
宋羽姿笑而不語。
臨走前,宋抒懷言京中歹人出沒,為護她的安全,令下人鎖上了房門。
而宋羽姿的心門,也永遠被鎖上了。
她覺著自己的心,像是被什麼東西給剜了一下,疼痛間,猛然醍醐灌頂。
什麼親情血緣,原來她前世引以為傲的闔家幸福,就像宋卿所說,都只是鏡花水月一場空罷了。
想讓她進宮?
不自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