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比薩斜樓
晏如的住處在地府員工小區里，進去不用特意找，最老最舊歪歪斜斜的那幢就是，鬼送別稱比薩斜樓，在一群貼金鑲玉闊氣十足的小別墅後面格外顯眼。
這幢樓是地府斥資建造的，自地府成立之日起就存在，如今樓里住的大都是剛來地府的新員工。
「你可別因為它舊就嫌棄，這幢樓象徵著地府悠久的歷史，從裡面走出過許多舉足輕重的大人物。像秦廣王、地藏菩薩、孟婆女神……當年都曾經在這裡住過，正是一代代像他們這樣的先驅者的努力和付出，才成就了地府今天這般繁榮景象。為了不忘傳統，銘記歷史，所有新來的員工都應該憶苦思甜，切身體會先輩們曾經走過的路。起點就從這裡開始，讓我們一起奮發圖強，創造地府更好的明天！」
洛河眼中浮現出笑意，「他們是這麼說的？」
見晏如乖乖點頭，臉上露出與有榮焉的小表情，一副「我要好好工作，努力創造地府美好明天」鬥志滿滿的樣子，突然很想敲敲她的腦袋，看能不能倒出水。
走進去才發現樓里住的人其實不多，滿打滿算也就十幾個而已。也是，一旦攢夠錢大部分人都會買新房子搬出去，就算買不起外邊的別墅，小高層總還供得起。
「看來你的同事和上司更喜歡甜，不喜歡苦。」洛河打趣。
晏如聽了，很認真地點點頭，「這叫人之常情，有甜在前還非要吃苦，要麼是味覺有問題，要麼是……」
「是什麼？」洛河問。
晏如低頭，小聲吐出一個字，「傻。」
洛河莞爾。她的表情太真誠，以致於如此冠冕堂皇的話說出來也不討人厭，反而透著點懵懂的可愛，讓人覺得她說什麼都是對的。
托房多員工少的福，倒是不用兩個人擠。據甄貴說，早前房子緊張的時候，都是兩三個人住一戶。趕巧碰上地府鼓勵早結婚多生孩子的那陣，有的員工結了婚，就把室友的行李打包往門口一放，上面掛個牌子「親愛的某某，xx與xx已成家完婚，同住一起多有不便，請你搬出去吧」。被攆走的也沒話說，總不能死賴著不走天天吃狗糧撐死吧？
為此，地府掀起了一陣結婚風潮，婚姻登記處加班加點，一天十二個時辰輪班，員工整天累得叫苦不迭，這種情形持續了整整兩千年才結束，直接為後來地府人口劇增奠定了堅實的基礎。
十幾戶里新進來的六個就佔了三分之一，晏如跟其他五個新員工住在同一層，回去的時候剛好碰到。晏如跟他們並不熟悉，只是點了點頭算是打過招呼。
然而在她和洛河走過之後，身後響起一片吸氣聲，「天吶，那個鬼好帥啊！」「五官簡直完美，鬼斧神工都造不出來吧！」「竟然比我還帥？！」……
晏如下意識地覺得不高興，那種感覺就像是心愛的粉蒸肉被人啃了兩口。她悄悄看了眼身邊的洛河，恰巧撞上對方看過來的目光，帶著疑問，卻絲毫沒有因為那些話產生的情緒，彷彿根本沒聽見似的。晏如的心情一下子好了起來，心底的那點彆扭不翼而飛，唇角微勾，露出兩個可愛的小梨渦。
還是那麼愛吃醋，洛河看著她，微微露出一點笑意。
晏如只覺得洛河看她的眼神帶著溫情的氣息，軟乎乎的，香噴噴的，像極了山上那頭大黑熊私藏了三百年的蜂糖蜜，甜齁了。
員工公寓一室一廳，晏如進來之後就跑到廚房裡忙活，洛河提出想要幫忙，被她義正言辭地拒絕。
理由是怎麼能讓客人勞煩呢？
洛河不著痕迹地把房中一切盡收眼底，或許是剛剛住進來的緣故，房子裡布置得很簡單，甚至可以說簡陋。除了桌椅和一些必要的傢具之外什麼都沒有。傢具也是本就有的，不知道服務了多少年，邊角已經磨損得不成樣子。洛河坐下的時候，椅子發出不堪重負的「吱呀」聲，很容易讓人意識到這房子「久遠」的歷史。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咳……」
正想得出神，廚房裡忽然爆發出一陣驚天動地的咳嗽聲，緊接著滾滾濃煙宛如翻騰的雲海一浪接著一浪湧進了客廳，煙嗆味兒瞬間瀰漫開來。
洛河一驚，三步並作兩步奔向廚房，恰巧晏如從裡面死裡逃生出來，「砰——」一下，兩人撞了個滿懷。那力道之大直把洛河撞得悶哼一聲，胸口犯疼。晏如則捂著差點撞扁的鼻子眼淚汪汪，熏的。
洛河抓著晏如的肩膀，俊美的面容布滿焦急的神色，上上下下把她檢查了個遍，確認她沒受傷才鬆了口氣，問：「怎麼回事？」
「咳咳，咳咳咳，點、點不著火，咳咳……」晏如頂著張花貓似的小臉，霜雪蕊玉的肌膚上掛著一道道灰，特別委屈特別難過。以前在山上也是這麼點的，怎麼換成那些花就點不著了呢？
洛河聞言十分有種扶額長嘆的衝動，他怎麼忘了這茬。
凡間的普通樹木遇到仙人的真火根本不堪一擊，自然易燃。可曼珠沙華卻是生長在忘川河畔的冥府之花，在忘川水和陰土的滋養之下陰氣極盛，根本不懼普通的真火，換作三昧真火都無可奈何。能剋制它的只有修羅道至尊的紅蓮業火，以及萬火之源——太陽真火。
這丫頭真是、真是……竟然想拿曼珠沙華燒火做飯，這三界六道大概也只有她能幹的出來。
「你先坐著等會。」洛河把她扶到椅子旁安頓好，自己回身進了廚房，一揮手將窗戶打開，右手中多了一把金紅色的羽扇，扇面流光溢彩，極盡奢華貴氣。洛河抬手一扇，屋中的濃煙便如同被河岸束縛的水流，自覺向外流去。
不過片刻，屋中便恢復了清明。
晏如紅著臉走過來，絞著手指訥訥不語。
腦袋都快低到地上去了，洛河哭笑不得。
「想做什麼？你說，我來做。」
「那、那怎麼好意思……」是她說要管飯的，結果火都生不起來，丟臉丟大發了，香菇。
「我也不好吃白食，是不是？」
他的聲音那麼溫柔，語氣那麼理所當然，以致於很快就讓晏如接受了這個理所當然的理由。
「就是那條魚，還有那些菜。我、我還沒來得及買米，你先將就一下下好不好？」連米都沒有就把人請回來吃飯，晏如覺得更不好意思了，香菇。
洛河順著她指的方向看過去，這下子是真忍不住笑了。
魚是忘川河裡的虛度魚，菜是忘川水上的薄情萍，柴火是忘川岸上的曼珠沙華，還真是、真是……就地取材，一點都不浪費。
「有什麼好笑的！」晏如小小聲地哼道，多好的食材，來自大自然純天然無污染無農藥殘留的有機食品，別處想吃還吃不到呢！
「嗯，不好笑，我來做飯給你吃。」洛河的大掌落在晏如的額發上，接觸到的那一剎那，男人的眼眶忽然間濕透，承載了星辰大海的眼睛海水波瀾卷舒，片刻后猶如退潮般倏然落去。
她還活著，實實在在地活在他眼前，像一個單純的、無憂無慮的孩子。
醇厚低沉的嗓音像那把羽毛扇上的羽毛，一下一下撩撥得心尖又癢又蘇。他的手掌寬厚，掌心有薄薄的繭，從來沒有人這麼摸過她的頭，額上那一小塊肌膚像是著了火，呀，好燙！
晏如的臉一直紅到了脖子根兒。
這種暈暈乎乎的狀態一直持續到飯菜上桌，食物的香氣勾回了飄在雲端的魂兒，晏如對著那條魚咽了咽口水，好香！
可她到底是個乖孩子，等到洛河吃了第一口才迫不及待地拿起筷子。
魚肉入口的一瞬間，舌頭都要酥化了，她長這麼大從來沒吃過這麼美味的魚！
鮮嫩的肉質又軟又滑，濃郁的香氣刺激著味蕾，筷子不停地起落，等她反應過來的時候那條魚的正面已經只剩了骨頭……而洛河在吃完第一塊之後就沒再動過筷子。
說好的請人吃飯，她自己竟然快把菜吃光了！
「你、你吃啊……」晏如努力說服自己：你已經吃了一半了，不能再吃了，要讓給客人，客人！
然而心底深處，一個可憐兮兮的小晏如盯著那盤魚淚流成河。
洛河執起筷子在晏如渴望的目光里將魚正過來，隨後方向一轉落在薄情萍上，「我不喜歡葷腥，那魚就交給你了。」
驚喜莫過於此！
晏如一邊愧疚沒打聽清楚客人的喜好，一邊在心裡手舞足蹈，狀似矜持實則迅速地風捲殘雲，不一會兒，盤子里就剩下一條完完整整沒有殘留一點魚肉的魚骨頭，比最熟練的貓吃得還乾淨。
剛要放下筷子，視線里出現一盤綠色的菜。
她不解地看向洛河，不是說好了她負責魚，他負責菜嗎？
還是這麼挑食？洛河皺眉。
「葷素搭配，吃完。」
晏如很想撇撇嘴，她不喜歡青菜，從來食譜里只有肉。要不是因為有客人，才不會把青菜帶回家。
可是，面對著那張嚴肅起來有點凶的俊臉，「不吃青菜」四個字怎麼也說不出來，總覺得底氣不足。
末了，只好在洛河的監督下，默默地，一口一口地，如同吃毒藥似的吃光了一盤薄情萍，暗暗發誓以後再也不把這玩意兒帶回家。
「乖。」洛河的大手揉了揉她的額發。
晏如像只被擼順了毛的貓，舒服得只想喵喵叫，如果每次吃完都有這種獎勵的話，好像吃青菜也沒那麼難以接受，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