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六章 辭行

聽了楚凌夜所言，龍椅上的元文帝默然了半晌，而後才微微搖了搖頭，站起了身。

楚凌夜的餘光看到元文帝起身走了過來，便將頭又微微低了些許，一副恭謹守禮的模樣，卻不想那道明黃色的身影來到了他的身旁后，竟抬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阿夜，我如今身在這帝位，是因為有楚侯，還有阿夜的一路扶持。」元文帝語調一頓，溫潤的眸子中便染了一絲傷感之意，「還有……阿遠。」

「我不會因為如今登上了帝位便失了本心，忘了與你和阿遠一同長大、情同手足的情誼，也不會忘了……楚侯與整個鎮南侯府的扶持之恩。」

「父皇曾說，這帝位坐起來並不容易，身為天子，註定便是孤家寡人，身邊再無可全心相信之人。即便是手足兄弟，為了權勢地位也能互相算計，最終手足相殘、兵刃相見，但我卻希望……能打破這註定、有所不同，希望我的身邊，能有值得信任之人。」

「我與顯王、獻王和其他幾個皇子雖為血脈兄弟，但本就不親厚，但卻是一直將你與阿遠視作手足。如今……阿遠不在了，我希望，阿夜不會因所謂君臣與尊卑之分與我生疏了，希望我與阿夜仍能如舊日那般，親如兄弟，永不相疑。」

聽了元文帝之言，楚凌夜心內一陣激蕩，不由得抬眸看向元文帝。

元文帝此番言語極為誠摯不說，更是未自稱為朕，而是似舊日里二人私下相處時那般自稱為我，可謂是姿態極為謙卑。

楚凌夜與元文帝自幼一同長大，對於元文帝的為人自認很是了解。元文帝郎朗端方、心懷家國，是心有黎民社稷的謙謙君子，這樣的品格，不僅是可交心的知己，更會是難得的明君。

他從不曾懷疑元文帝與他的兄弟之情，也相信即便如今元文帝身登高位，也定會不忘初心，對他永不相疑。

或許正如永德帝說的，身在帝位本就艱難，有太多身不由己，他又如何忍心讓他一直視作手足兄弟的人……果真如孤家寡人一般，以為身邊再無親近交心之人。

念及至此，楚凌夜心內的禮法規矩及重重顧忌瞬時消散，不由得微微勾了勾唇角，直視著元文帝的眸子沉聲道：「既是如此，臣，遵旨便是。」

元文帝看著楚凌夜面上的那絲笑意，及此刻他眸中的毫不掩飾的信任，心內不由得也是一暖，便也是展顏一笑，又使力拍了拍楚凌夜的肩膀。

此刻二人的相視一笑，便是一切盡在不言中。

待二人毫無君臣之儀地相對就坐，元文帝微微收了收面上的笑意，看著楚凌夜道：「阿夜，少夫人，可好些了？」

聽聞元文帝此問，楚凌夜面上神色微微一斂，默然了一瞬后才道：「傷勢……好些了。」

元文帝對楚凌夜何其了解，僅憑他寥寥數語，立時便抓住了關鍵之處：「所以，少夫人……仍是落落寡歡？」

楚凌夜面色淡淡並未言語，顯然是默認了元文帝所言。

元文帝見楚凌夜神色，不由得微微攥了攥拳。

對慕錦月，元文帝心內是愧疚的。

獻王與懷玉公主反叛的那夜，他與永德帝冷不防之下，被懷玉公主下了毒，而後便內力盡失、被懷玉公主與獻王擒住。雖然之後楚侯與楚凌夜先後趕到相救，最終有驚無險，白若桐也得慕錦月相救安然無恙，但在白若桐回了京城后，他便得知慕錦月受了重傷、至今昏迷未醒，而她的一位江湖知己為了護住慕錦月與白若桐，被賊人所殺的消息。

在得知這消息之時，向來冷靜自持的他瞬時方寸大亂，幾乎恨不能立時趕去京郊，看慕錦月如今傷勢如何、是否已經脫險。

因叛亂剛平、永德帝又一病不起，朝中事務諸多，他陷於宮中，每日忙碌不休、無暇分身他顧，待他再得知慕錦月的消息時，便是她已經蘇醒，調養了幾日之後已經回了京城。

而後，他便得知了因那知己之死，慕錦月一直鬱鬱寡歡、幾乎是日日寢食難安，心內更是愧疚不已，所以在楚凌夜說慕錦月想要去天牢中見懷玉公主時，他幾乎是想也未想便答應了下來。

元文帝自然明白，慕錦月前去天牢見懷玉公主是為了什麼，但不論是對如今慕錦月身受重傷，且落寞頹靡的憐惜，還是對她痛失知己的愧疚，他都無法拒絕，也不想拒絕。

他如何能不愧疚。

明明那日的宮宴之上，他與韋皇后均是發現了懷玉公主的異常，懷疑她別有居心，卻還是一時大意輕敵，中了懷玉公主的算計。

若不是他大意之下中了毒、沒有反抗之力，便不會被獻王與懷玉公主挾持。楚侯也不會為了救他與永德帝，親自帶了親衛前往宮中護駕，楚凌夜在回京后也不會第一時間便帶兵趕往皇宮。

若是楚侯護著慕錦月，或是楚凌夜回京后第一時間便前去保護慕錦月，或是慕錦月未曾帶著白若桐一起前往京郊宅子避險……想必鎮南侯府不會遭此劫難，慕錦月不會受傷，她的那位江湖知己也不會因此身死。

說到底，都是為了他與永德帝。

是他欠了慕錦月的，若是懷玉公主的性命能夠緩解她心內的痛楚，他如何會拒絕。

「是我的疏忽，未曾對懷玉公主多加防範，這才讓她與獻王得手，引出這些事端來。」元文帝蹙眉沉聲道。

「陛下不必自責。瘋子的心思，旁人如何能猜透。」楚凌夜道。

「誰能想到，身為南充公主，她竟能癲狂與狠毒至此，做出這樣的叛國之舉。」

元文帝默然了一瞬，而後便抬眸看向楚凌夜，正色道：「阿夜，你與少夫人，何時動身？」

楚凌夜面上神色微微一斂，半晌之後才道：「兩日後。待將軍中與府上諸事安排妥當，我與月兒便動身。」

「四處走走，也好。」元文帝道。

「想來四處遊歷一番，少夫人的心緒，也會逐漸紓解。」

在受封鎮南王入宮謝恩那日，楚凌夜便將要帶著慕錦月離開盛安城、四處遊歷之事告知了元文帝。

因此去歸期難定，原本楚凌夜是欲辭官卸任的，卻被元文帝嚴詞拒絕了。

那日楚凌夜詳細稟明了他卸任后軍中諸事的詳細安排，而元文帝卻打斷了他，只說此事斷無可能，無需再議。

「屆時我無法親自相送，但……便像我那日所說，阿夜且放心前去，待你與少夫人遊歷夠了，累了，便回京城來。」

元文帝眸色清明地望著楚凌夜，鄭重道。

「君子一言，無論阿夜此去多久，這南境軍主帥之位，非阿夜莫屬，鎮南王的爵位，我也會永遠為阿夜保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