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五章 衾雲重行，後路無回
白澤身子極差,一路上又受不得顛簸,小白駕著車,一路慢慢往西而去,白澤終日在馬車中待著,偶爾傳出低低的咳嗽聲,形容越發的不好,小白原先還詢問幾句,但每次白澤都答無事,小白也幫不上什麼忙,後來漸漸的,倒也不問了。
天色漸暗,小白生了火,正準備上車將白澤扶下馬車,忽然聽到旁邊草叢一陣輕響,回過頭去,就看見一個白色的身影從後面分草而來。
是青丘。
小白向來不太喜歡這個長得實在是美麗的有些過分的女子,只是這些日子以來,跟在白澤身邊,便覺得世間所有事都不放在心上,因此見了她倒也不稀奇,只淡淡一點頭,頷首道:「青丘姑娘。」
青丘目光在他身旁一掃,急聲道:「白澤呢？」
不待他回話,便自己上了馬車,小白阻攔不及,只得也跟在她身後上了馬車。
白澤正倚在馬車之上,雙眼微閉,似乎是正在閉目養神,聽見動靜便睜開眼睛來,看到青丘似乎並不吃驚,只淡淡開口:「你來了。」
他聲音又低又啞,大概是這些日子咳得太多了,又不時常開口,連嗓音都有些變化,青丘瞧見他這個樣子,眼眶一紅便鑽進馬車爬到他身邊。
「你這又是何苦。」
白澤瞧了她一眼,並不回答,卻是微微皺起眉頭:「你現在是凡身,雖然剛歷過天劫,還是小心些的好。」
那日桃林混戰之後,龍三龍四相繼歸隱,青丘也回了塗山,雖說與最早的九尾仙世隔了不少的血緣,但這世間妖獸仙獸幾乎消失殆盡,所以塗山於青丘來說,倒也是一翻凈土。
青丘不理他,伸手扣住他的手腕探了半晌,不多時眼眶又開始發紅,低聲道:「你這又是何苦。」
白澤微微一笑,依舊是不接她的話,只自顧自的開口說下去:「我靈力盡失,害的你脫了一身的修為,這世間大概是容不下你的,你還是早日會塗山去,免得他日又遭了什麼難。」
青丘是妖獸,本就不是仙獸,因之前白澤出手,將她修為盡數廢去,而現在白澤又靈力盡失,於青丘來說,也不知是禍是福。
青丘褪去一身皮毛,再也不能恢復元身,但身上依舊有殘留的妖氣,若是在世間行走,指不定會碰上修道之士將她收了去。
青丘直直的看著他:「你若是要去衾雲山,我陪著你一起去,這一路上,總該有人照料你的。」
白澤輕輕搖頭:「有小白在,就足夠了。」
青丘不理,冷聲道:「他懂什麼,自己都照顧不好自己,怎麼又會照顧好你？」
白澤眯了眯眼,看了她半晌,忽然就笑了:「青丘,這麼些年了,你怎的就是這般看不開？」
按理說,龍三龍四與白澤關係更是近些,白澤有事,這兄弟兩個自然是義不容辭要跟在他身邊的,斷不會就這麼放著白澤一人上路。
世間萬物,自有自己的緣法,若是天定,自然是強求不來。
就算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卻也終究抵不過老天。
白澤自知,這一次,只怕是怎麼也躲不過去了,心中反而是放下了許多。
嘲風和蒲牢大抵也是想通了,所以在白澤拒絕他們二人同行的時候,也不在堅持了。
各自緣法,不問去處。
偏生青丘是不願放下的。
她轉身出了馬車,清亮的聲音透過車簾傳過來。
「左右我陪著你便是,你趕我不走的。」
白澤輕輕咳嗽了幾聲,也不言語了。
他能勸得住嘲風蒲牢,卻是勸不動青丘的,因著青丘大抵同他一樣,心底的執念是放不下的。
衾雲山在宿海以西,路程遙遠,繞過潮濕的海岸線,便能隱隱看到一座黛青色高聳入雲的擎天山柱,遠遠望去山體細瘦,凌雲陡峭,雖山體以上被團雲籠罩,但以白澤的眼睛,卻是能隱約可見金光,修道之人一看便知山上定然是有仙人常住,白澤卻是不確定玄女現在還在山上。
涿鹿之戰本就不該由仙家插手,但是玄女見戰事持久不息,便忍不住將白澤派了下來,沒成想竟是引出了這麼一段千年的公案,所以此戰之後,各位仙家,再沒在世上出現過。
白澤明白,眾位仙家自然是比他們這些沾染了凡塵之人要更是通透些,明白一草一木皆有宿命,強求不得,便不願插手紅塵中事了。
只是他卻是放不下的。
所以總想著,大抵,玄女是有辦法的。
雖然這麼想著,但是白澤也知,就算是找到了玄女,也不一定救得了他。
只是終歸要試一下,若是不試一下,白澤怕是再也見不得喬羽颯了。
一路相安無事到了衾雲山,白澤已經兩千多年沒有回過這裡,卻是依舊記得上山的路。
時隔這麼多年,白澤內心都有些恍然。
當年送完神兵信符,他也曾上山過一次的。
玄女剛好出關,看見跪在地上的他,只淡聲問道:「你可是想好了？」
白澤點頭。
玄女不多說,雪白的衣袂簌簌抖動,竟是有些寂寥之意。
「你若是想清楚了,便去吧,只是這一下山,從此便不要回來了。」
那時候喬羽颯剛失了魂魄,白澤收了她的散魂溫養於元丹之中,此來便是向玄女回報,他便要將她魂魄補齊,自此,便要在世間遊走了。
玄女是什麼都知道的,只怕是那個時候,便能料想到今日了。
衾雲山的結界認得白澤身上的氣息,這麼些年過去,竟是他一走進便自動打開,白澤仰臉瞧著仙氣繚繞的山腰,一時間竟是有些茫然。
玄女定然是知道,兩千多年以後,他還是會回來的。
三人上了山,走了大約三日,總算是到了玄女所在的仙府。
仙府位於衾雲山山頂,雖然從遠處瞧著衾雲山半片山柱都隱沒於雲層之中,但是半山腰之後,但見密林繁茂,鳥雀成群,山間奇珍異草極多,葯香花香四溢,修道之人便可看出是一處修行的風水寶地,仙府之前一顆晶瑩剔透的蒼天巨木枝繁葉茂,連綿伸展出幾百餘丈,更可嘆的是從枝幹到葉片,都是晶瑩剔透流光溢彩的,枝繁葉茂之間有不少鳥雀安身,一派熱鬧之景象。
這便是傳說中的天晶木,白澤的十方天晶劍,便是用此木的木靈做成,天晶木生長萬年,又極具靈氣,攬得眾多附近鳥雀來安身,卻也不吝自身的靈氣,許些鳥雀在此安身,因著吸了木靈的精元,竟是漸漸結了元丹出來,所以這仙府之中,竟也有不少的妖靈。
三人走到巨木之前,只聽一陣撲伶伶的振翅之聲,一隻黃翠相間的鳥兒從樹上撲著翅膀飛了下來,落地之時便變作一個面容清秀的少年,微笑立於三人面前:「白公子,你回來了。」
這神態彷彿是白澤下山之時只是幾個時辰之前的事情,絲毫不見一絲的吃驚。
白澤微笑一禮,咳嗽了兩聲,低聲道:「尊座可在？」
少年側身讓開將三人往仙府中領,那聲音竟也如鳥雀一般滴滴瀝瀝很是清脆動人:「在,不過已經閉關許久,大抵是知道公子要回來了,聽說再過幾日便要出關。」
白澤心底暗嘆一聲慚愧,肅然跟在少年身後。
青丘與小白哪裡曾見過這般景象,生怕多說一句便失了禮,於是寂然跟在身後不發一言。
繞過一段清澈見底的流水,仙府便呈現在眼前。
少年向白澤一行禮,脆聲道:「這府中我可是進不去啦,公子自然比我要熟識些,還是自己進去吧。」
白澤微微一頷首,道聲有勞,便抬腿向府中走去。
仙府竟是懸挂于山壁之上,一道台階順著山壁而上,隱沒於雲氣之中,仰臉也瞧不清楚盡頭,白澤拾階而上,身後跟著不敢說話的兩人。
大概是此地靈氣充足,白澤一直蒼白到發灰的臉色也好了許多,腳步也不似剛上山之時那般沉重,竟是越走越是輕靈,三人走了一段,便瞧見雲氣籠罩之下,那台階上竟是往裡延伸出另外一條路來。
白澤停了下來,想了想,便抬腿向旁走去。
兩人連忙跟上。
只走了約莫十幾步,雲氣散盡,那台階也只在旁延伸出不過十丈,兩人跟在白澤身後,竟是到了一處立於峭壁之上的閣樓。
青丘不用問,便知這定然是當年白澤住過的地方了。
此番回來,還帶了外人,自然是不便引著一同去見玄女,所以便先將兩人安置了,小白見公子自從上了山之後氣色便好了許多,於是心中的擔憂也淡了些,此時便好奇的環顧一圈,便見閣樓竟然是懸挂在一塊凸起的山壁之上,從房間往外走去,便見閣樓之外仙氣繚繞,大大小小的黛青色山柱浮於雲霧之中,一派仙家之像。
於是回頭問道:「公子,這可是你的住所？可是有名？」
白澤微微一笑:「無回壁。」
心中驀然一動。
當年他帶著喬羽颯的散魂回來滋養過一段時間,玄女便是在那個時候,將此地賜名為無回壁的。
無回無回,若是自己選擇了,便沒有回頭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