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前塵過往 玉棺清心
小白見白澤微微枉然,一時間竟是也不敢再多說話,白澤站了半晌,才扶著桌几慢慢坐了下來,彎腰咳嗽了兩聲。
青丘在他旁邊坐下了,似乎是想去伸手抓他的手卻又不敢,此番莊重之地,她竟是一時間也不敢如同在凡世那般放肆了,就算是周圍沒有旁人,也不敢多說多做,彷彿是生怕被人看見言行不妥一般。
白澤深吸了一口氣,才將周身翻滾的痛意壓制住。
便是連當時在場的龍三龍四也是不知的,喬羽颯那時魂飛魄散,碎的幾乎要變作一堆細細的光影,他以元丹為餌將散魂收集,卻是怎麼也粘不好她的三魂七魄。
當場便抽了自己的仙脈做成一隻固靈袋。
耗盡一身的修為,才將喬羽颯的魂魄粘合好。
這便是以命換命了。
喬羽颯的魂魄越是完好,他的元氣越是單薄。
層疊的仙霧之中隱隱傳來幾聲蒼涼的鐘響,一時間鳥雀亂飛,鳴叫之中隱見歡欣之意,白澤身子一震,便站了起來。
玄女出關了。
將青丘二人安頓好,他便出了無回壁,依舊順著台階拾階而上,周圍的仙氣之中充滿靈力,順著他的毛孔似乎是想融入他的仙脈之中卻不得法,終究又穿過皮膚逸了出來。
他修為盡失,此刻一具凡胎,雖然之前吸入不少的靈氣,將體內殘破的仙脈滋養了些,但是時間一長,終究是支撐不過,只走了兩個時辰,膝蓋便酸痛無比,即便是如此,他也不曾停下休息,依舊一步步向上,眼瞧著濃霧轉淡,台階上方,隱隱有金光閃耀。
高階盡頭,便立著一顆蒼翠高大的擎天巨樹,遮天蔽日之下,便見一座雕花石門掩藏在巨木之下,那石門之前,有人背手而立,白衣飄然,黑髮如瀑,赫然便是從小將他養大那人。
白澤雙膝一軟,便跪了下去。
那身影沒有動,依舊背對著他,卻彷彿是背後長了眼睛一般知道他來了,清凌凌的聲音響起,語聲柔和,卻是帶著種清澈的冷意。
「你回來了。」
白澤慢慢的深吸一口氣,壓下胸膛之內翻滾的痛楚,低聲道:「是。」
玄女這才慢慢轉身,白澤跪在地上沒有動,依舊低頭看著地面,便見一雙雪白的靴子微微一動,腳尖對著他,頭頂又響起那個清凌凌的聲音:「當初,我是怎麼對你說的?」
她聲音中的冷意不曾消散,話語之中卻滿是關懷,白澤知道修仙之人,首先便是要摒棄一切凡人才有的七情六慾,這麼些年玄女一直在閉關,想來修為又是精進了。
心底更是慚愧,只因聽著玄女語聲之中依舊有責怪關切之意,大抵這麼些年,他身上所發生之事,玄女定然是知道的。
於是低聲道:「白澤自知這些年莽撞,只是……」
只是如何,他卻是說不出口了。
那雙雪白的靴子在他面前微微動了動,似乎是走了兩步,玄女的聲音再一次響了起來。
「她是天命,你又何苦執著?」
白澤苦笑。
這一路走來,不少人問他,何苦,只是他自己知道,這般的何苦,全是他自己不能控制的。
自從遇見喬羽颯的那一天起,他便失了心,從此所做之事,所說之話,單單是為了她一人,再不能分出哪怕是一絲一毫來給自己,那些何苦,在旁人眼中,便只能算是執念了。
兩道清冷的目光落在他的脊背,玄女似乎是端詳了他半晌,再開口的時候,語氣中竟是有些嘆息了。
「這麼些年,你也長大了。」
白澤不言,便見那靴子一轉,是玄女又背對著他,不聽足音,不聞衣響,卻是那清凌凌的聲音漸漸遠去了。
「不是不可救,只是你便留在這山上,從此之後,不管發生什麼事,都不要再下山去了,若是再出差池,不管是誰也救不得你了。」
白澤以首叩地,低聲回到:「是。」
回到無回壁,青丘見他便立馬起身,小白率先一步走到了他的面前,雖然沒有說話,但是神色緊張,儘是詢問之意,白澤微微一抬手,一雙蒼白的手落到了小白的肩頭:「這些日子,辛苦你了。」
小白喜極而泣:「公子……」
小白原本便是誤入永春谷的一隻普通白兔,受了白澤的恩惠才幻成人形,跟在他身邊幾年,體內竟是漸漸也有元丹結成,他深知是白澤在一旁指點協助,所以一直對他心懷感恩,此次知道白澤還有救,竟是比自己結了元丹那日還要開心。
白澤微微悵然,心裡竟是沒有想象中那般如釋重負。
仙府之境沒有夜晚,到了傍晚之時便是一片夕陽將整個雲海染成一片金色燦爛,玄女譴人送來了秘術古籍寒玉棺。
天地甫成之時,蒼茫一片,盤古氏開天闢地之後方有四季,這寒玉棺便是落入人間的第一縷雪水煉製而成。
玄女帶話,白澤仙脈已毀,不能收斂靈氣,但是身軀尚在,精魄猶存,倚寒玉棺修行,摒棄世間執念,以精魄為仙脈,便可重結元丹,練就不死不滅。
白澤恍然。
仙脈畢竟為實體,所容納靈力便如有邊界的湖泊一般,所容納的湖水自然是有限,但萬物精魄無限,他若是修成,不僅可以重修元丹,還能靈力大漲。
只是玄女囑託,若是不及日便出關,這怕是神祗下凡,也救不得他了。
玄女知他定然是放不下人間的那一位,雖想再三囑託,只是執念在個人之心,她也就只能救他這一次了。
白澤自然知道玄女所託之意。
雖然放心不下喬羽颯,但是一想到畢竟她現在在尉遲燁身邊,那人間皇帝對她畢竟真心,一顆懸空的心也慢慢的放了下來。
閉關需的四十九日才可重結元丹,元丹重結之後,便又要八十一日方可以魄為脈重新修鍊,玄女雖不多說,白澤也知其中兇險。
只是四十九日而已。
自此之後,青丘與小白便在無回壁住了下來,白澤閉關,開始便坐於寒玉棺之上,不理朝暮,小白瞧著外面的雲海被染成金色七次之後,白澤雪白的衣衫之上,竟是滲出一層薄薄的寒冰來。
待到第十日,那層寒冰已有手掌薄厚,竟是將他整個人都包裹了起來。
小白不知這修行之道,青丘卻是懂的。
修道之人,最忌凡事紛擾,冰水至純,白澤閉關練就的,不過是清心之道,靈台放空,自是仙脈無際。
小白不懂,也不願問青丘,卻是除了青丘之外,還是有人能說話的,衾雲山前的那株巨木之上,多得是受了靈氣的鳥獸,小白見公子閉關不敢打擾,又不敢在仙府亂走,自然是要去仙府外面找些能說話的人,剛來那日見的那黃鳥少年,便做了小白的知交。
少年千年之前也是路過此地,為靈氣所引棲息與巨木之上,若是看樣貌,倒是與小白像是同齡的少年郎,他住的久了,這衾雲山又從未有過外人,自然是連個名字都沒有的,小白覺得若是平日來找他耍是不便的,見他元身羽毛橙黃,便稱之為小黃。
小黃倒是並無異議。
小白向小黃打聽白澤閉關之事。
小黃憊懶,最是不願修鍊,但是這衾雲山之事知道的還是相當清楚的,他聲音清脆,說起話來當真是珠落玉盤,說不出的好聽。
「自然是知道的,公子修鍊的可是上乘心法,非有神脈之人是修不得的,只是依著公子現在的狀況,只怕是要比他下山之前修鍊起來要兇險的多。」
小黃抬頭看了看巨木之上晶瑩剔透的枝葉,又垂下腦袋,一雙鳥雀清澈的眼睛好奇的瞧著小白:「這衾雲山是尊座的仙府,物獸均是無欲無求,這麼些年,也就只有公子一人下山,誰想回來之時,竟是沾染了一身凡世的味道。」
小白的心思還在兇險兩個字上打轉,也不曾聽到小黃之後的話,介面問道:「怎麼個兇險法?」
小黃撓了撓頭皮,皺眉道:「說是七七四十九日,那便是一刻不能多,一刻不能少的,若是精魄神脈少擴了一寸,只怕是連命都要搭進去的。」
用肩膀碰了碰小白:「所以你可是要瞧好公子,不到時候萬萬不可讓他出關,哪怕只是少一息的功夫,都是不成。」
小白心裡一跳,隱隱有些不好的感覺,卻一時間也說不清楚,不敢想太多,便扯唇笑道:「這個自然。」
小黃一顆心思卻像是飛下了衾雲山,不住的拉著小白的衣袖:「凡世當真那麼好?公子竟是一下子兩千多年未曾回來,可是遇到了什麼好玩的事情?」
小白入世尚淺,卻是見多了這麼些的分分合合,聽見小黃這般說,連忙板起臉來做長輩狀:「一點都不好,你這樣的,早晚被壞人算計死,還是老老實實的待在山上的好!」
小黃笑道:「我不過是那麼一說,公子那般厲害,回來的時候連命息都弱了,我在這裡好好的,才不會下山。」
金色的光芒浸染了山腰的雲層,小白心裡想著去看看白澤今日到了哪一關,也沒得心思和小黃多說,於是便匆匆又上山了。
算算時間,已經是第十一日了。
白澤身上的冰層已經厚到了一尺之寬,這裡靈氣充沛,青丘凡身,小白又是修為低微,便是離白澤離得近了也不覺寒冷,只卻是不能觸碰,小白之前好奇又擔憂,伸手碰了一下白澤的衣裳下擺,竟是整條手臂都凍住了,在靈火旁烤了三炷香的時間才有了知覺。
小白有些呆愣愣的看著冰層之中白澤安靜閉目的臉頰,心裡忽然一跳。
若是真是如小黃所說,公子出關之後,可是會連對喬姐姐的執念都放下了?
他心中隱約猜測,卻是不敢確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