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花前淡描眉

第六十七章 花前淡描眉

白澤被嘲風拉回屋裡面喝葯,喬宇澈跟著喬羽颯進屋,喬羽颯反手關上門,一轉身就撲到了他懷中。

好像是預料到她定然會撲過來一樣,喬宇澈穩穩的接住了她。

喬羽颯將臉埋在他懷中,咬著他的衣領悶聲哭了出來。

這麼些日子以來,她總是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就是對著嘲風蒲牢也不曾露出半絲擔憂之態,好像是堅信到了明年開春之時,白澤定然會帶著她回宿海岸看桃花一樣,但是痛如鈍刀,夜夜凌遲,她禁不住的便會胡思亂想,明日白澤會不會變作一具冰冷的屍體,明日他咳血會不會少一點,如此輾轉反側,從來不曾安心,偏偏清晨陽光破雲,她還是要揚起笑臉,如什麼事情都不曾發生過一般,陪著白澤吹風,看天看花,說待孩兒出生之後要如何如何。

於她來說,大哥卻是她不管何時,都不用偽裝之人。

喬宇澈伸手在她的脊背上輕輕拍著,好像是是小時候她摔傷了安慰她一樣的,什麼也不說,下巴抵著她的發頂,呼吸之間都是她身上的香氣,大概是天天給白澤熬藥,竟是也沾染了幾分清苦的葯香氣。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她總算是停了下來,仰臉瞧著喬宇澈,這麼些年未見,大哥依舊是當年芝蘭玉樹的模樣,看向她的目光中永遠是帶著溫柔和寵溺的。

可是她已經變了。

喬羽颯止住哭聲:「這麼個時節,哥哥怎麼來了,身邊連個人都不帶,哥哥不比當年,還是多注意些的好。」

喬宇澈慢慢的用帕子擦掉她臉上的眼淚,忽然軟聲道:「颯颯,和我回西域吧。」

喬羽颯一把推開他。

喬宇澈後退兩步,見她這般作態自然是心裡明白她的意思,面上神色不變,只是藏在袖子下面的手不經意的抽動了一下,半晌才道:「我知你心意,若是不願,我也勉強,颯颯知道的,大哥從來不勉強你的。」

喬羽颯也知自己的確是反應有些過激,於是低頭輕聲:「他這個樣子,我是哪裡也不去的,定是要陪著他。」她又抬起頭仔細看了看他的臉,輕聲道:「哥哥可是大好了?都怪我,若不是我……」

喬宇澈微一搖頭:「不怪你,颯颯,你何苦想不開,從來都沒有人怪你的。」

他這個妹妹,這一生極苦,一步步都是銳痛,她生性極是強韌,一樁樁打擊苦痛竟也撐得過來,喬宇澈這些年不在她身邊,雖然兩人天各一方,卻也忍不住去打探她身上所有事情,卻也明白,她命定之人早已不是他,除了思念,卻也無可奈何。

喬羽颯雙目刺痛,發現自己的眼睛果然是越發的不好使了,只幾天的功夫,竟是連人近在眼前都有些瞧不清楚,原本也是聽說過人若是哭的多了,連眼睛都能哭瞎,果然是真的。

喬宇澈看出她面色有異,伸手覆住她的雙眼,輕聲道:「颯颯,你的眼睛怎麼了?」

喬羽颯被他覆住雙眼,只露出半張消瘦的臉頰,兩行眼淚順著他乾燥的手心就落了下來,蒼白的唇角輕輕一扯:「沒事,就是哭的多了,所以有時候看的不太清楚。」

下一秒鐘她就被他抱進了懷中。

「颯颯執念太深,」他低低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這樣,傷人傷己。」

喬羽颯不語,卻是聞得到大哥身上帶著從戈壁穿越而來的風沙的氣息,又聽喬宇澈在她頭頂輕聲道:「颯颯,我從來都沒有停止過……愛你,這是我的緣,也是我的劫我的命,可是有些事情,是明知不可為而為之,我自是為之,如今卻也不再執著,你又何必將自己困於牢中不肯出來?你跟我回西域,大哥定能護你一世周全,這與你與他,都是最好,你為何不願?」

喬羽颯在他懷中輕輕夠了勾唇角。

「哥哥,我放不下,我在那條路上走了太久,已經回不去了。」

她仰臉看向喬宇澈,那雙專心看著她的眼睛裡面全是她的倒影。

「在愛他的那條路上,已經走了幾千年了,太遠了,遠的我已經記不得回去的路了。」

風雪漸平。

白澤清醒的時間越來越短,喬羽颯的身體也越來越不好,瘦骨嶙峋的身體撐著個巨大的肚子,只走兩步就會腰痛不止,好像是越接近臨盆之期,她心裡越是脆弱,以往還能背著人哭,但是這個時候,有時候就是對著白澤,也能怔怔的留下眼淚來,近幾日陽光正好,永春谷內一片明亮寬敞,喬羽颯卻也連人都瞧不清,全靠聽著腳步聲才能分辨出走近的人,喬宇澈陪在她身邊,什麼也不多說,連勸慰她寬心的話也不曾有半句。

這一日永春谷上方的天空極好,竟是純凈的湛藍之色,喬羽颯坐在窗前發獃,就聽見床鋪上一陣輕微的動靜,回過頭去,照舊是什麼都看不清,卻是敏銳的感覺到床上的人呼吸略重了些,遲疑的開口道:「白澤?」

那動靜更大了,好像是有人掙扎著起身,喬羽颯上前扶住白澤,果然一雙冰涼的手便搭在了她的手中,白澤看著她一對幾乎已經廢掉的眼睛,一開口聲音嘶啞的幾乎讓她沒有認出來。

「颯颯的眼睛怎麼了?」

喬羽颯連忙垂下眼皮:「沒事,」又柔聲問道,「外面大概快要開春了,這幾日我見飛鳥成群,羽翼之上也不見雪痕,想來宿海的桃花也該開了,白澤快些好起來,我們一同回去。」

白澤深吸了一口氣,只是用力便覺得渾身卸力,這時候竟是連呼吸的力氣都有些不濟,聽得喬羽颯這話,也明白她眼睛定然是已經看不見了,卻還是微微一笑:「好,過兩日我能下床了,就帶你回宿海。」

第二日清晨,喬羽颯推開窗子的時候,竟然在空氣中隱約聞到一絲桃花的香氣。

不禁愣了一下,卻聽見身後衣袍摩擦之聲細碎作響,白澤的聲音淡淡響起:「你不是說要看桃花么?宿海太遠,怕是趕不回去了,昨日我便瞧著山坡上的花樹似有開花之意,果然只一晚上,這花就全都開了。」

白澤將那件斗篷蓋在她的肩頭,伸手拉了她出去。

出門走了只百餘步,那桃花的香氣果然濃烈了起來,喬羽颯看不真切,卻是知道這山坡之上原本便是有幾十株的桃花樹,雖然在永春谷之中,但是外面落花,它也落花,外面開花,它也開花,走的近了,便能隱約看到一簇簇的粉紅在眼前,喬羽颯牽著白澤的手,語聲略微遺憾:「可是我眼睛不好,看的不大清楚啦。」

話音剛落,便覺得白澤那隻牽著她的手移到了她的腰間,身體一輕,又是一落,那粉紅便近在眼前,她轉臉努力瞧了瞧,大概猜得到,白澤是帶著她上了樹。

「你小時候就喜歡爬樹。」

白澤今天精神似乎是好了很多,聲音都清朗了些,混合著清爽的風送到她的耳邊,「宿海邊的桃花開的茂盛,你自己偷偷爬樹藏在裡面,經常教我找不到,有時候就躺在樹枝上睡著,從樹上掉下來也不知道的。」

喬羽颯在樹榦上坐下來了,摸索著摘了一朵插在自己發間,微笑道:「你一直都知道我在哪棵樹上的,偏偏那個時候我貪玩,你一下子就找到我了,我心裡不痛快,就和你鬧,鬧得以後我只要藏起來,你就裝作找不到我,我在樹上睡著,就是知道你一定在旁邊等著,所以我從來都不擔心會從樹上掉下來。」

她側臉對著白澤的方向,微微一笑:「郎君,你瞧我好不好看?」

白澤半晌無聲,再開口的時候,聲音中竟是微微帶了鼻音:「好看,我的颯颯,是最好看的。」

喬羽颯微微一笑,很是滿足的靠在他的肩頭,嘆了口氣:「我已經好久沒有這樣叫過你了,郎君,那個時候你說,要娶我的,就算是我鶴髮雞皮也定然不嫌棄我,只是我魂魄太弱,過不了多久就會附刀重生,原本想著,這一世我定要瞧瞧,你會不會真如當年說的那樣,到我老的不能再老的時候也不嫌棄我難看,看來是不成了,只怕是我等不到那一天了。」

白澤扣住她的手沒有說話,呼吸聲卻是漸漸粗重了起來,喬羽颯眯了眯眼,好像那些盛開的桃花在瞬間變得清晰了些,她用力看了看,覺得果真是沒有宿海的開的熱鬧,但是這般,倒也足夠了,於是在他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白澤舉起手慢慢的拂過她的臉頰,指尖觸到一縷濕意,卻像是沒有發現一樣,輕聲道:「颯颯,我帶了青雀頭黛,你可是要用?」

喬羽颯抬起臉,淚痕猶在,卻是一臉的欣喜:「好,那郎君幫我畫。」

白澤從懷中掏出一個小小的青銅盒子,打開果然見一支青雀頭黛躺在其中,他將黛筆拿出來,看向喬羽颯的臉頰笑道:「颯颯畫遠山眉最是合適不過,我畫的少,颯颯莫要嫌棄才是。」

說著一隻冰涼的手便覆在了她的面上,喬羽颯眉眼低垂,隱約見廣袖浮動,眉心一點微涼,卻是白澤傾過身來為她描眉。

白澤畫的很是細緻,用了大概半柱香的功夫,將黛筆收入懷中,聲音中滿是喜意:「好啦,這大概是我畫的最好的一次了,颯颯不用看,只管信我便是。」

喬羽颯心底輕道,自然是信的,只是話還沒說出口,就聞得一陣花果香氣逼近,兩片冰涼的嘴唇貼上了她的額頭,緊接著,有幾顆同樣冰涼的水珠便落在了她的臉頰之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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煙雨落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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