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二十 夜雨時·怨心
天成二十六年八月廿一,遠京城。
項心雅坐在忠王府的馬車上,正透過車窗望著窗外。
車子是晃晃悠悠要往安王府去——
今日是表哥唐清哲的生辰,外祖母安王太妃給項心雅遞了帖子,邀她去安王府赴宴,她自然答應了。
外祖母的邀約,項心雅如今都是不拒的。
自打跟著聖上去往棠安南巡,卻在路上被唐晁哄騙著搞出了孩子,又小產之後,項心雅在良國公府的地位便一落千丈。
祖父和父親都嫌棄她不守婦德,還弄掉了能作為倚仗的孩子,甚至連項家都被她搞得好像一個笑話。
後來她反覆琢磨,終於意識到了不對勁,她想……她沒準是被唐晁給害了,船上他送來、又親自點上的香,可能有問題。
可項心雅沒有查到證據,遠京城內大大小小的商鋪里,沒有一家的香是那樣的味道,而她悄悄著人翻遍了整個忠王府,也沒有再找到同一種熏香。
項心雅也不是沒有想過,難道那還能是自素琷而來的東西不成?可她搜不了段淑妃的寢殿,若要去素琷尋,便更需從長計議,此事暫時也只能擱置。
但在她起疑之後,她曾將這疑慮告訴過祖父和父親,哪知他們卻嗤之以鼻,說想這些也沒有用,若當年她不放唐晁進屋,別人怎麼也害不了她。還說,她如今能得個王妃的位置,也算不虧,合該做好她的當家主母。
支持她的,只有外祖母。
其實
饒是項心雅也沒有想到,外祖母竟會信她。
她一直知道,安王太妃是那種喜歡爭搶的人,也最盼兒女成器,知道安王舅父不爭不搶,只安心做那閑差的時候,外祖母應是沒少嘮叨他。而清哲表哥自打去年從瓊崖州回來,廢了身子,在朝堂步履維艱,還攤上了一門不順心的親事,外祖母口下也從未留過情。
這樣嚴苛的外祖母,為什麼會相信項心雅呢?
項心雅想不通,但她只知道,外祖母還和以前一樣,會撫著她的頭髮安慰她,教她怎麼打點府內事宜,也會同她說,唐晁不是什麼好東西,還告訴她,她若懷疑,就該使些手段繼續查,還該硬氣些,叫他們母子知道,她項心雅也不是好欺負的。
而因著知道項心雅嫁人之後過得不舒心,安王府時時會遞來帖子,邀她去赴宴。最開始唐晁還一起去,然而帖子遞得頻繁,最後唐晁也不常去了,項心雅自然更高興了。
是以安王府的邀約,項心雅如今都是不拒的。
唯一不好的就是,每次項心雅去安王府,都會看到那個身在福中不知福的表嫂嫂,總是要徒生艷羨——
清哲表哥待她有禮,舅舅舅母也不太為難她,每日要忍受的,無非就是外祖母的嘮叨而已,項心雅實在不明白,這算得了什麼呢?
項心雅巴不得日日能聽見外祖母的嘮叨。
除此之外,她那表嫂嫂還總因規矩繁重,或是清哲表哥不
喜而憂慮。
可這能又叫什麼事呢?
規矩,是項心雅從小就學的,至於男人的喜愛……項心雅早已不強求了,能不被人害了去,就已經不錯了。
不過在面對薛小莞的時候,項心雅還是會耐下性子來安慰安慰她。
這表嫂如此單純,項心雅實在狠不下心去冷嘲熱諷,但也不想翻出自己的痛處去給人瞧。
後來項心雅給表嫂嫂出過些點子,告訴她清哲表哥內里究竟是個什麼性子,讓她不要那般拘謹。
只可惜……這表嫂不僅單純,似乎還有些傻裡傻氣的,好像連這樣簡單的話都聽不明白。
想到這,項心雅嘆了口氣。
嫁給表哥的……為什麼就不能是項心雅呢?
都怪祖父,嫌棄表哥身子羸弱,在朝堂又不夠小心,可至少……至少他人還是好的,比之唐晁,總是好了千萬倍。
而也就在此時,項心雅猛地直起了身。
「玉蝶。」項心雅喊。
「在。」玉蝶應聲。
「你看看,那是不是……忠義侯府的馬車?」項心雅沖著玉蝶招招手,指了指外頭。
玉蝶聞言,聽話地夠頭往外看,而後點了點頭:「好像是的……」
「讓車夫跟上去。」項心雅蹙眉道。
剛才兩車錯身而過的一瞬間,項心雅好像看見了車內一個男人的背影,很像是蘇行淵。而他對面……似乎還坐了個年輕婦人,且絕不是忠義侯妻妾里的任何一個。
就算是,也不太對勁吧!
項心雅登時覺得有
些奇怪。也不知為什麼,她覺得必須要搞清楚。
忠義侯府的馬車最後是入了北市,在一家賣頭面的鋪子前停了下來,項心雅的車則停在遠處,而她眼睜睜看著,蘇行淵確實下了車,且真扶了個年輕婦人從車上下來,二人姿勢親密,有說有笑,叫項心雅看了,只覺莫名有些生氣。
「玉蝶。」項心雅又喊。
「在。」
「蘇行淵成家了?」
「好像還未……」
「那你去瞧瞧,」項心雅示意了一番那鋪子,「和他在一起的女人是誰?」
「是,小姐。」玉蝶點點頭,而後便下了車。
這稱呼是項心雅要求的。她要求自己的兩個貼身婢女,在沒有其他人時喊她小姐,而不是喊她王妃,她們只能照做。
不多時玉蝶便回來了,一上車,她便湊過來小聲道:「小姐,同蘇世子在一起的,是侯爺家的五小姐引漣。」
「引漣?」項心雅一愣,而後她想了想,有些驚訝,「引漣怎會是這副打扮?她比蘇行淵還小几個月呢。」
「小姐莫不是忘了?蘇五小姐三個月前已經成親了。」
項心雅一愣,而後她想了想……好像是有這麼回事。
「她嫁的是誰來著?」項心雅問。
「是都水監舟楫屬的韋少丞。」
「那便是我爹爹和侯爺的下屬。姓韋……是庶人出身?」
「是。」
「侯爺的女兒,便不是嫡出,也不至於嫁給庶人……這算怎麼回事?」
「先前小姐也問過這個問
題呢。」玉蝶無奈地道,「聽說韋少丞長相標緻,年紀輕輕便高中,頗有才德,日後在官場或能有所作為,對蘇五小姐又十分上心,侯爺才同意這門親事的。」
「哦……」項心雅思索了片刻,「那便算是良人。」
不知怎的,她心中又有些許失落,還有些許嫉妒。
又看了一會兒那鋪子的門面后,項心雅嘆了口氣:「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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項心雅做了個夢。
她夢見……夢見那日在南巡的船上,夜裡尋她的是蘇行淵。
那夜的事,從唐晁突然抱住她,將她往榻上推之後,她大都記得不太清晰,只記得有過疼痛,也有過暢快,還有几絲抗拒。
可是在夢裡,當抱著她的人變成蘇行淵之後,那几絲抗拒卻消失了。
而且夢裡的一切都好生清晰,她望著蘇行淵的臉,想到二人在做的事,竟徒生了几絲歡愉和欣喜。
「蘇行淵……」項心雅忍不住喊。
而後是「啪」的一聲巨響。
項心雅猛然驚醒,發現自己正躺在王府房中的榻上,唐晁壓在她身上,而她的中衣已經被褪去。
只是如今她的左臉在火辣辣的疼。
她應是挨了一巴掌。
「你剛才在喊誰?!」唐晁問。
他的表情可怖猙獰,絲毫不似當年在棠安時對項心雅甜言蜜語、百般呵護的模樣。
這才是唐晁的真面目。
而項心雅望著他,心中卻突然意識到,她心底好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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