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又逢春·舊事

唐清哲醒來的時候，本也是迷茫的，然而當他平躺著環顧一圈之後他就立刻想起，他所在的地方，是雲山縣縣令薛聿文府上的一間客房，處在一個靜僻的院子中。

而這位雲山縣縣令，也就是他那髮妻薛小莞的父親，他本人的岳丈。

四年前，他曾去過一次雲山縣，那時聖上認命他為監察御史，派他前往雲山縣以西的黎川縣暗查縣令剋扣兵糧、與其世族夥同東方氏私練兵將一事，他查到了鐵證，卻被發現並遭到了阻攔，他改道逃入雲山，卻在山中遭遇了襲擊，最後薛小莞發現了倒在沉沙河岸邊的他。

而彼時他被薛聿文暫留府中，住的就是這間屋子。

唐清哲在腦中想了無數種可能，卻想不出來一個他出現在這裡的合理解釋……難道他的岳丈或是他那大舅子，帶人截了法場不成？

分明上一次清醒的時候，唐清哲還跪在刑場上，等待著人頭落地的那一刻……

而這麼一想，也讓唐清哲的思緒飄遠了去。

唐清哲記得，那時他聽到一陣喧嘩，抬起頭來時一眼就看見，囚車正載著自己的父親、母親和妻子路過刑場。自己在死牢里關了三個月，只求著七皇子信王替親人求一條生路，沒想到聖上確實放過了他們的命，卻是要誅他們的心。

縱然自己是受人構陷，問心無愧，可全家卻都因他而落了罪。祖母在獄中已經過世，眼下父親的眼裡儘是悲

慟，而母親捂著面，已經哭得泣不成聲。

唐清哲突然有些不敢再向後看了。薛小莞……或許是會恨他的吧，她好歹也是嬌生慣養長大的，過了門也被人好生伺候著，流刑路途艱難，她大概是撐不過的。

可這到底是最後一眼了，唐清哲將目光向那方向移去，卻碰上了一雙沒有什麼感情的眼睛。

她的眼神就好像失了光彩，其中沒有恨，但也沒有愛。

到了此時，唐清哲才想起來，薛小莞的眼睛里，以前也是有靈氣的，如果不是因為薛小莞四年前救了自己一命，她大概是不會成為世子妃的。她不懂高門禮教，不善琴棋書畫，不會刺繡烹茶，也不是傾國傾城之姿，但唐清哲記得，彼時的她，眼睛是那樣靈動。

她那份靈氣，不知道什麼時候消失了。

或許就是從她嫁他，不得不收斂性子、去適應王府的生活開始的。成親那天，是他親口告訴她，要「正色端操，清靜自守①」，做好世子妃應該做的事，還暗示她說，自己對她並無甚心悅，娶她是因皇命當前身不由己。

是啊，三年有餘以來，自己縱然沒有虧待過她，但卻也說不上關愛，她本是自由的野草，只因為心悅自己，才甘願進了王府，可到最後，不僅什麼都沒撈到，還獲了罪，她一個女兒家，又怎麼能撐得過流刑呢……？

如果能重來一次，他或許……應該護一護薛小莞那性子，嘗試

著對她再好些。

真是有意思，死到臨頭，想到若是能重來一世，唐清哲第一反應竟然不是不要再遭人陷害，而是對自己的髮妻再好些。

思及此，唐清哲忍不住笑了笑。

下一瞬，刀起刀落，只剩下了脖頸間似有若無的疼痛。

---作者有話說---

①正色端操，清靜自守：化用自東漢班昭所著《女誡》，原句為「正色端操，以事夫主，清靜自守，無好戲笑，潔齊酒食，以供祖宗，是謂繼祭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