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端木氏的葬禮
蕭瑾然披麻戴孝跪在靈堂前,沒有一絲的恐懼之感,眼淚也沒有掉下來一滴。
外面吹吹打打好不熱鬧。看著眼前的火盆中的火焰吞噬著剛剛扔進去的黃紙。蕭瑾然彷彿在燃燒升騰的火焰中,看到了自己母親端木昕的一生,有過那麼一瞬間的愣神,可也很快便緩過神來,隨即嗤笑了一下。
外面的每一件事情都看似井井有條,但是蕭瑾然很清楚,這家中從來就沒有自己母親的位置,是嫡妻又怎麼樣?不過是一個只會賺錢養家的機器罷了。誰也沒把她當回事兒,表面的順從不過是想從她身上獲得更大的利益。這人的一輩子,活得真真是憋屈!
蕭瑾然微微勾了唇角,往外看了看,向身後招了招手。跪在身後的丫鬟玉書趕緊跪趴著附耳湊上前。「大姑娘……」只是輕輕喚了聲,眼神便隨著蕭瑾然的目光向外看去,不由得心下瞭然。
剛想站起來,便聽到蕭瑾然唇邊嘟囔了一句,「叫那幾個不安分的,哭大聲些。主母死了,便不是真心,也得是真心,莫要叫別人看咱們蕭府的笑話,蕭府的笑話不少了……」蕭瑾然沒有說下去,只是揮了揮原本藏在袖子里的右手。
玉書輕輕嗯了一聲,離開了沒有一絲生氣,與外面的熱鬧截然不同的靈堂。在接觸到正午的陽光之後,不由得打了個寒顫,想起剛才大姑娘眯起的眼睛里根本沒有一絲溫度,再加上看似隨意揮起的右手……玉書知道那是宮中那位常用的手勢。
拇指貼緊虎口,四指與手掌呈垂直。只要這個手勢出現,必會有人無意間失蹤,不管你是不聽話的宮女太監,還是剛剛得寵的妃子。至於這些人去了哪裡……玉書沒有往下想下去。
支走了玉書,這靈堂中便再無一人。蕭瑾然有了自己思考的空間,母親的死來的突然,來的也著實是蹊蹺。看著火盆里升起的火焰,蕭瑾然的思緒不由得回到了一個月前,自己進宮前夕。
那天,瑾然胭脂行的貨源突然出現了問題,母親強行將自己塞進租來的馬車裡,吩咐車夫連夜以最快的速度將自己從柳州送到皇宮。
貨源出現問題這種情況並不少見,畢竟胭脂行當,需要新鮮的花木。運輸途中也會出現不同程度的擠壓腐爛,尤其一些名貴的花種需要精心培育,連日的雨水都可能影響花兒的生長。所以在瑾然胭脂行各分部的貨源基本都從當地直接進貨。
拿到貨,要立即送到各個分部裡面進行初步的採集製作。而各地區的分部也有自己的花圃,即便是貨源出現了問題,也有周轉的餘地。在蕭瑾然的記憶里,跟在母親身邊遇到這種事情的時候並不少見。然而,哪一次母親都沒有這般焦急恐慌過。
以往不過是會讓各分部的掌柜的先下去穩住花農,第二日一早再動身下鄉,並且對於這種與人打交道可以學本事的機會,母親從來都會帶上自己,便是什麼都不與自己說,也要讓自己在旁邊看看各位掌柜的處事的圓滑之處。
看也不能白看,晚上睡前更是會支走其他人,考考自己,看自己學到了什麼,找到了各位掌柜的短處了沒有。甚至,會尋個機會讓自己去接觸這些掌柜的或者是賬房,多多少少練習一下拿捏別人的分寸。
當然帶上自己更是想讓自己體會老農的艱辛。深入到各層次的人中,找到應對的辦法,以免哪一天自己支門戶的時候,什麼都要重新學習。更是為了以後出了門子,不看公婆的臉色。所以,即便皇貴妃派人來接自己回宮,日程也是要拖一拖的。
可是這次卻急忙支開自己,蕭瑾然想著不禁皺了眉。當時沒有太在意,現在回想起來,應該是母親知道了什麼重要的事情,所以連馬車都是租來的,快馬加鞭連夜將自己送回了天子腳下。甚至還囑咐自己要聽皇貴妃的話,這世上只有皇貴妃能保住自己,云云。這些話如今想想,怎麼都是話裡有話,偏偏自己是個心眼死性的,當時怎麼就沒有聽出來?
可是母親到底是知道了什麼,讓她如此恐慌?蕭瑾然的眉頭皺在一起,思緒雖是放空,手下只是不斷重複著將黃紙扔進火盆的動作。
在蕭瑾然十六年的記憶里,端木昕說過最多的便是,『瑾然,這世上什麼都不重要,活著做重要。只要人還有一口氣在,那就有絕處逢生的機會,就有東山再起的時候。沒了命,其他的都是枉然。但是瑾然你記著,我要你牢牢記著。我只有你一個孩子,你便是娘親的命,這世上除了娘親之外,沒有人能為了你豁出命。這世上也只有你,處了你誰也不值得為娘拚命!』
蕭瑾然唇角有些微微的抖動,不由得苦笑,自己幼時絕對是個傻子,明知道蕭策顯對自己和娘親不好,還要天真的問,『那爹呢?爹說過我是蕭家的種,他不會不管我的說對吧?還有蓉蓉姨母,她是皇妃,她說我就是她的孩子,她也不會不管我的對吧?還有外祖他們,還有舅舅……』
『瑾然,你要聽清。這世上所有人都是為了利益活著,如果沒有利益,感情總會有淡薄的那一天。你外祖痛恨娘親當時沒有按照他們的安排婚嫁。你舅舅是個扶不起的爛泥,若不是月月給他銀兩花,他豈會還記得我這個姐姐?』
『你外祖至今也不承認有我這個女兒,若說比之前鬆動些,也是看在我月月供著你舅舅胡作非為的面子。女兒在他們眼裡,絕對沒有兒子重要。你能感受到他們對你並不真心,可是即便是不真心,也是娘用真金白銀換來的。可是娘親看不得你受委屈,所以寧願你進宮去跟著你姨母磕磕碰碰長大,也不願意你看著那些吸人血的模樣過活。』
『至於你姨母真心待你好,另有其說等你長大了自然明白。我現在解釋給你,你也不會理解,只要清楚,在宮中處處小心,不要給她惹事就好。至於出頭的事情也要少做,槍打出頭鳥的道理,娘親早就教會你了不是么?莫不要被利用了,不是從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總有一天,真心也會變成假意。還有……』
『……你那處處流連的爹,除了功名利祿,他對誰都不是真心。莫要被一些花言巧語矇騙。若是有一天,有人能像娘親一樣為你豁出命,那個人你要抓牢。娘這輩子是毀在姓蕭的手裡了,當初沒睜眼睛,信了姓蕭的花言巧語,你莫要走為娘的老路……』
蕭瑾然的腦子很亂,東一塊,西一塊兒。不斷地回憶著自己印象里的母親,竟是越想,越難受……
玉書微微偏了頭往回看了一眼,正對上蕭瑾然審視般冰冷的眼神,嚇得玉書一個瑟縮,這哪裡是常年跟在皇貴妃身邊的蕭府大姑娘應該有的眼神?這眼神像狼盯著獵物一樣兇狠,像狐狸躲避獵人一樣狡猾。皇貴妃身邊的蕭大姑娘不是一直以對人和善著稱么?看來這蕭府今後的日子定是會掀起一番軒然大波的……還是早做打算的好!
蕭瑾然看著玉書裝模作樣的走到幾個姨娘面前,先是清了清嗓子,接著說著一些打壓的話語,眼神時不時往自己這邊飄來。蕭瑾然的微微搖了下頭,好似在自言自語,「娘,世上沒了你,這丫頭都起了二心了呢?」撤了目光,往供桌上的靈牌看了看,目光掃向供桌後面橫著的棺材,「可是說好了回來後到宮裡接孩兒的,您怎麼這次說話不算數了呢?」
眼淚不由得在眼眶裡面打轉轉,聲音也有些哽咽起來。「您這般說話不算話,倒是與那說給孩子賣豬肉的曾子沒什麼區別呢。」唇角的抖動分明在強忍著眼中的淚花,不斷擠眉弄眼,希望阻止眼淚掉下來。可是不管怎麼儘力阻止,這眼淚還是順著眼瞼淌了下來。
慌亂中,蕭瑾然將臉轉向室內胡亂地抹了一把臉,吸了吸鼻子。心中不禁慶幸,好在今日早間接到的消息,沒有特意的梳妝打扮,便是流了兩滴淚也不必擔心是不是會哭花了妝容。
「曾子好在還能殺豬彌補自己的說話不算話。如今孩兒倒是想知道,今日這事兒你如何彌補?」淚珠子就是不爭氣,蕭瑾然心裏面抱怨著,阿娘一走,連眼淚都要欺負自己。費力的哽咽了幾下,其中的酸澀只能往自己的肚子里咽。「孩兒不哭,您說過的哭是沒出息的表現。」
頭往旁邊一甩,兩顆淚花還是落下了地上,朦朧的看著門外的一切,蕭瑾然抿了抿不斷抖動的嘴唇,再一次忍下了即將流出來的淚水,「要哭也是他們先哭,今日他們若是哭的不好,孩兒定是不會放過他們。」砰砰砰,對著靈位磕了三個響頭,本已經流出的眼淚,也在磕頭的動作里,有意無意地被抹在了袖子上。三個頭磕完,蕭瑾然抬起頭認真的看著靈牌上的名字。
自從那日回了皇宮,蕭瑾然沒有一天可以心神安寧,總覺得會有大事發生,果不其然,母親的死訊今日早早傳到宮內。傳來的還有一封端木氏的親筆信。但是蕭瑾然不覺得這是親筆,人都要遇害了,怎麼能留出時間寫信?還有,屍身運回蕭府,為什麼信不等自己回去直接轉交?蕭府的下人要一早交給宮裡面的自己,分明是在掩飾什麼,分明是欲蓋彌彰。
尤其那紙張是京城墨雨軒前些日子才研製出來的,第一批就送進了宮裡。而墨,分明是蘇墨。雖說不罕見,可是也不常見,出了京城尤其柳州是萬萬尋不到的。依照自己母親的性格,也絕對不會不遠萬里千里,將這墨帶在身邊。況且,常年與胭脂打交道的人,紙張上多少會沾染胭脂氣。如今自己袖子裡面的這張紙,除了筆墨之氣,其餘的什麼都沒有!
但是這兩樣東西……蕭府都能找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