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雨如注
昨日顧遠林難得在東廂正房睡了一宿,為得是和妻婉秋商議顧安兩家事。
安家無嗣,安行洲若想讓國公之位世襲,要麼儘快生下嫡子,要麼從旁過繼,婉秋的意思是,或可另送兩個美人去安家伺候。
但顧遠林不這麼認為。
便是時娘能生下嫡子,那也是安家血脈,倒不如想法子勸安行洲從顧家過繼一個,更利顧家。
「安郎不肯言,可是對顧家生出了嫌隙?」
安行洲急忙拱手:「行洲不敢,顧家待行洲恩大於天,行洲不言,是因為一時之間不知道該怎麼說?」
「哦?」
「阿爹知道,我膝下統共只有妧娘一個女兒,我自是想把最好的都留給她。昨日在宴上,陛下許我求一個封賞,您說我若求他把這國公之位襲給妧娘的長子,可能成?」
「你想為妧娘招贅?」
「倒也不是。」安行洲笑而搖頭,「好人家的郎君怕是沒幾個肯入贅的,我又不想為了區區一個國公之位就委屈了妧娘。」
顧遠林差點被安行洲這番話氣到內出血。
昨日宴上,多少人為安行洲受封國公而恨得眼紅,可到了他嘴裡,卻得了「區區」二字,這話到底是他真言,還是拿來誆他的謊言?
「陛下愛重你,若你開口,陛下多半會應。」
「我也是這麼想的。」
聞言,顧遠林深知,安行洲早已有了決斷,所謂的顧家對他恩大於天,只是嘴上的一句空話,否則,滔天富貴他不
給顧家,卻便宜毫不相干的人?
「安郎,如若你下定決心要將國公之位留給妧娘的長子,那妧娘的婚事,你便該慎重再慎重。」
「阿爹,妧娘才十三,不急。」
「怎能不急!」顧遠林狀似不悅地皺眉,「當年嘉娘許給你的時候,不過十四,你還覺得我許得晚了呢!」
「……」安行洲色訕訕,不好意思地垂下頭。
「女兒家的春光耽誤不得,溱國女兒十五及笄,之後便可嫁人了,而大戶人家的女兒光備婚就要兩年。
你如今人在陵陽不為她謀划,難道等去邊疆叫她慢慢耗著嗎?就算妧娘肯耗,可覬覦安家權勢的人家也能甘心等你嗎?!」
安行洲心驚:「阿爹可是知道了什麼?」
這一問,亦問得顧遠林心驚,他本是什麼都不知道的,但安行洲的表情卻告訴他,確發生過什麼。
正此時,書房外,桂嬤嬤屈身稟告:「老太爺,東廂小廚房新做了兩道點心,老夫人差婢子送來給國公爺嘗嘗。」
「進來吧。」
「是。」
桂嬤嬤先將兩碟子點心送到安行洲跟前,然後才把剩下的兩碟子放到了顧遠林手邊,碟子放下時,她低眉在顧遠林耳邊低語了兩句話。
顧遠林眸色一變:「恩,知道了。」
待桂嬤嬤退出,顧遠林才道:「我沒聽說旁的,只是前些日子你阿娘特意和我念叨,妧娘和如娘都大了,回頭她們再來,定要叫顧家的郎君注意迴避,免得
有損她們的名聲。」
安行洲的面色瞬間就有些不好了。
這話看似是要顧家郎君多多注意,實則是暗指妧娘她們不守規矩。
「阿爹,妧娘和如娘知道輕重,當然,我還是會敦促時娘好好管束的。」
顧遠林勾唇:「你若只讓時娘管束,怕是不夠吧?」
「怎麼會?」
「怎麼不會。」顧遠林唇角的笑意轉冷,「你雖娶了時娘,但卻從未許她正妻的體面,是以如娘喚你姨父,妧娘喚她姨母。
你說讓時娘多多管束妧娘,可你打算讓她怎麼管?論地位,她是陛下親封的縣主,時娘什麼都不是,不敢管。
論長幼,她是你的妻,卻不是妧娘的母,便她想管,妧娘又肯聽嗎?
就算妧娘肯,可若她管重了,旁人恐說她是虐待繼女的狠心後母,若管輕了,你又覺得她有故意捧殺妧娘的嫌疑。」
「……是。」
對如娘,他自知有愧。
「罷了。」顧遠林拂袖,「你如今是安國公,肯對我一個糟老頭恭恭敬敬,我便該感恩戴德了,委實不該多言你家中事。」
「阿爹,我——」
「我累了,你且去吧。」
「……是。」
待安行洲退出書房,他才覺得顧遠林話中有話,他想起妧娘對時娘的不敬,又想起妧娘敢穿紅衣赴宮宴,他心裡便越發惴惴。
安行洲抬眸,暗色沉沉的天幕下,桂嬤嬤還立在廊下和一個小廝閑聊。
「桂嬤嬤。」
「婢子給國公爺請安,不知國公爺有
何吩咐?」
「煩勞你去東廂和妧娘說一聲,就說我有事問她。」
「回國公爺,婢子出來的時候,正瞧見妧娘往林亭去。」
「林亭?」
安行洲眉目一緊,阿妧向來不愛往那裡去,蓋因他每回帶她去林亭,便忍不住思懷南嘉,冷落了阿妧。
「桂嬤嬤,你可知妧娘去那作甚?」
「這……」桂嬤嬤滿臉心虛地搖搖頭,「回國公爺,婢子不知道。」
安行洲頓時沉下臉:「桂嬤嬤,你在隱瞞什麼?」
桂嬤嬤嚇得跪到地上:「回,回國公爺,妧娘不讓婢子們瞎說。」
「說。」
「婢子的確不知道妧娘去林亭作甚,只往日妧娘每回來顧家,便總要去尋三郎說話,是以……」
「我知道了。」
安行洲怒而拂袖,快步往林亭去。
進陵陽城那日,他命人去打聽妧娘的事,百姓談及妧娘,除卻說她行事飛揚跋扈,還說她不守女德。
若她和顧三郎真有些什麼,卻又戴上皇後送得金簪,和七皇子不清不楚,那便不止是不守女德了!
安行洲越走越快,到了林亭時,天空剛好下起大雨,遠遠得,他瞧見顧三郎拉著妧娘同進了亭子,他幾乎呲目欲裂。
安行洲拎起衣擺,腳下輕點,兩個縱身,飛到林亭外的台階上,他剛要掀開薄紗簾帳,卻聽顧三郎規勸妧娘,叫她莫要去怡紅院喝酒。
「妧娘,你何時去過怡紅院?!」
雨勢越來越大,氣溫也越來越寒。
清妧抬眸,
略過父親的肩膀,望向林亭外的青石長路,路上,既不見候著的折綿,又不見去取雨傘的司巧。
她的心,比冬雨更冷。
是她大意了,覺父親大勝北夷,便以為今生和前世或有不同。
然,哪裡不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