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四十四章 終章
內侍們忙碌了一番,沒多久,景璘舒舒服服地躺回了床上。
他睜著眼,並沒有在睡。
我走過去說罷,在景璘的床邊坐下,看著他。
景璘也看著我。
「陛下為何不願去會盟?」我開門見山問到。
「你以何等身份來問這個?」他說,「太上皇后么?」
我搖頭:「我以朋友之身問你。」
他沒答話,只望著上方的帳子。
「阿黛,」他說,「他若想要那皇位,只消什麼也不做,那郎中什麼,也只當不知道。朕死了,子嗣尚幼,只消有大臣領頭上書,請他為社稷考慮,重新登基,他自可名正言順再度稱帝。可他不曾如此。」
我說:「陛下莫不是想說,從前錯想了他,他是個正直良善之人?」
景璘笑了笑,不置可否。
「阿黛,」少頃,他看向我,目光認真,「他在找退路,是么?」
我怔了怔。
「何處此言?」我隨即問道。
「不是么?」景璘反問,「他如今找到了為朕治病的人,朕便有了康復之機,那麼朕這個皇帝就還能再當下去。方才,他說什麼不怕有人作亂,也不過是說說大話。朝中剛經歷趙王這等大亂,必是有不少爛攤子等著收拾,他卻不急著回去,只待在這石虎城裡。」
他看著我:「他為了你,什麼都敢拋開。只怕你哪天要走,他也會將太上皇這三字舍了,跟著你一道發瘋。」
我無言以對。
景璘看世事,自有一套歪理邪說,也向來不憚從壞處揣度別人。
但他總能歪打正著。
「不是你想的那樣。」我說。
景璘毫不退讓:「可至少並非無此可能。」
我無奈:「陛下想說什麼?」
景璘收回目光,繼續望著帳頂。
少頃,他自嘲一笑。
「你知道迄今為止,朕最佩服上皇哪一點么?」他說,「琅琊王是朕最器重的宗室,這些年不可謂對他不好,趙王也對他極盡拉攏。可就連這樣的人,也對太上皇死心塌地。」
我說:「琅琊王不曾為虎作倀助紂為虐,陛下該欣慰才是。從前,陛下總說他是宗室翹楚,有匡扶社稷之才。至少陛下不曾看錯人。」
景璘的嘴角撇了撇,沒有糾纏這個問題。
「阿黛,朕說過,他比朕更適合坐天下。」
我明白了景璘的意思。
「你覺得我不該帶上他一起走?」我說。
景璘看向我,忽而笑了笑。
「你一向如此,喜歡給自己找後路。」他悠悠道,「可就算有了後路,你也未必會走。你只要心中有所難以割捨,就會一條道走到黑。」
我:「……」
心像被什麼戳了一下,輪到我拉下臉。
「陛下又發燒了。」我說。
景璘無視我的話,繼續道:「不過你若是非要走也無妨。你若是不想讓他跟著,就去找朕,朕不介意多一個橫刀奪愛的名聲。」
我從這一通鬼扯里嗅到了苗頭。
「去找陛下?」我說,「去哪裡找陛下?京城么?」
景璘嗤之以鼻:「你以為你討厭那裡,朕就喜歡?朕經歷了這一番生死,難道還想回到那日日應承虛情假意的去處?朕的逍遙宮營造了兩年,也該建好了。」
我愣住。
逍遙宮我自是知道的。它是一處行宮,不在京城或洛陽,而是在揚州。
那是景璘登基之時就在籌劃的。甚至如何安排格局,哪處要營造什麼樣的殿宇,都親手畫了圖紙。無論我還是太后,或者是宮中的任何人,都當這是景璘不過隨便說說。因為從景璘的圖紙上看,這所謂行宮,其實不過像是普通人家的宅子。甚至在臨街之處,沒有高牆,而是一排屋舍。
景璘說,那全都是店鋪。揚州乃天下通衢之地,南北好貨,海外奇珍,無不在此匯聚。逍遙宮要賣的,就是那些天下第一好的東西。
這等紈絝般的雄心壯志,從一個皇帝嘴裡出來,無人會當真。
但連我也沒想到,景璘自己是當真的。
「你要去揚州?」我吃驚地說。
「不可么?」景璘反問,「揚州那等溫潤繁華之地,京城和洛陽加一起也趕不上。」
我想了起來。
景璘少時曾跟隨先帝南巡去過一回揚州,回來之後,每日跟我喋喋不休說了好久,盛讚那裡什麼都好吃什麼都好玩,還說等他長大了,要先帝將揚州賜給他做封邑。他這輩子,就是要在吃喝玩樂中活夠本。
我沒說話。
「你覺得朕在開玩笑?」景璘道。
「陛下早就這般打算了?」我說,「可陛下從不曾放棄與上皇爭鬥。」
景璘「嘁」一聲,臉上竟有些得意。
「人爭一口氣佛爭一炷香。」他說,「朕與他爭鬥,就不能營造這逍遙宮了?阿黛,你以為天底下只有你一個人會想退路么?」
我無言以對。
他一臉暢想:「說好了,你來投朕時,可帶上你的孩子,朕會將他們視若親生。若是不帶也無妨,你可以與朕生,想生幾個生幾個。」
我:「……」
就在此時,我聽到了外頭傳來的腳步聲。
轉頭,子燁走了進來。
看到他,景璘臉上的眉飛色舞消失,重又恢復了那清冷矜持的模樣。
「回紇王女到了。」子燁對我說,「她想見見你。」
纈羅算得我和景璘的救命恩人。不過在子燁攻下石虎城之後,她就返國去了,據說在回紇國中鎮壓了一番,而度闐可汗年邁,她已經得到了所有的部族效忠。此番來石虎城會盟,她已然是以儲君的身份。
我頷首,看向景璘。
卻見景璘皺了皺眉,似是不舒服,嘴上卻道:「你去吧,朕也不過覺得身上有些冷,歇一歇便是了。」
我一愣,正想上前細問,子燁卻已經搶先一步。
「冷么?」他伸手,往景璘的額頭上摸了摸,淡淡道,「不曾發熱,可是蓋得不夠?」
說罷,便要解下身上的大氅給景璘蓋上。
景璘一臉厭惡,將那大氅推開。
「張濟。」他朝外頭喊道,「將朕的懷爐取來!」
——
待得走出景璘的屋子,子燁還在回望。
「你們方才在說什麼?」他問,「什麼孩子?」
我哂然,知道景璘必是清楚他已經到了門外,故意說出那等鬼話。
景璘就是這樣。
縱然他對子燁已是心服口服,但要他在子燁面前低頭,比登天還難。每次見面,總是要鬧點貓鼠打鬥一般的動靜才肯罷休。
「沒什麼。」我說,「不過是說起我的身孕罷了。」
「哦?」子燁訝道,「你的身孕怎麼了?」
我正想著怎麼編,突然,肚子里動了一下。
身體一下定住。
子燁察覺不對,目光一凜,扶住我:「怎麼了?」
我感受了一會,發覺無事,鬆了一口氣。
「沒什麼。」我笑了笑,「被踢了一下。」
子燁的神色卻並未放鬆。
「先回房去。」他說,「我讓王女去見你。」
說罷,他伸臂俯身,我還沒來得及說話,已經被他打橫抱了起來。
我的臉上一陣熱,道:「快放下,大庭廣眾的……」
說著,忙望向四周。只見不遠處,兩名衛士正轉開頭,望向天空。
子燁不多言,只抱著我,一路沿著小徑穿過院子,朝我們歇息的屋舍走去。
春天的風吹在臉上,有些濕潤,帶起絲絲的熱氣。
——可就算有了後路,你也未必會走。你只要心中有所難以割捨,就會一條道走到黑。
驀地,我又想起了景璘方才對我說的話。
「在想什麼?」子燁似乎察覺了我的沉默,問道。
「子燁,」我想了想,道,「我先前昏迷之時,阿藍她們說,我總說夢話。你聽到過么?」
「聽到過。」子燁道,「你嘀嘀咕咕的,似乎在說什麼貓兒。」
我看著他:「我夢見我生了個貓兒。」
子燁也看著我,一臉啼笑皆非。
「你是說屬相?」他說,「莫說今年出生的孩兒都是屬龍,便是別的年份,也沒有屬貓的。」
我笑了笑,少頃,認真地看著他,道:「子燁,多謝。」
他的目光閃了閃。
「為何事而謝?」他問。
「許多事。」我說。
他對這回答似有些不滿,道:「許多事,就這麼謝?」
我摟著他的脖子,用力的他的唇上吻了吻。
陽光和著春風,落在他的眉梢和眼睛上,世間萬物似乎都染上了溫暖的春意。
腳步頓住。
輪到他的瞪起眼睛,將目光四望。
臉頰上不知是不是被寒風吹的,泛著些微的紅。
「子燁,」我望著那灼灼生輝的雙眸,「我們回家,好么?」
年底這幾個月,鵝十分忙碌,拖了這麼久很抱歉。
入慕之賓正文就此完結,還會有番外,支線的故事會寫在番外里。發布時間應該是年後,配合平台的活動上線。
大家想看誰的番外,接受評論區點菜。
今天是除夕,祝大家龍年萬事如意,平安喜樂,財源廣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