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04_夜襲(1)
東北風變得強勁起來,天氣非常冷,勞倫斯從半夢半醒中清醒過來,抬頭看著星空,才過了幾個小時。他躺在泰米艾爾身邊,把毯子卷得更緊一些,努力不去管腿傷所產生的持續不斷的疼痛。甲板上出奇地安靜,在瑞雷嚴厲而帶有警告性地注視下,隊員中幾乎沒有一句交談,只有上面的索具處偶爾傳來模糊的嘟囔聲,那是人們在彼此小聲談論的聲音。沒有月光,只有甲板上一些燈籠亮著。「你冷了吧?」泰米艾爾突然問道,勞倫斯轉過身來,看到大大的深藍色眼睛正研究似的看著他。「進去吧,勞倫斯,你一定要好起來,我不會讓任何人傷害瑞雷的。也不會讓他們傷害中國人,如果你不喜歡的話。」他補充著,但話里並沒有多少熱。勞倫斯疲倦地點了點頭,再次站起身來,可以構成危險的威脅已經結束了,他想,至少此刻結束了,他待在上面已經沒有什麼意義了。「你還舒服吧?」「是的,底下有熱上來,我很暖和。」泰米艾爾說。確實如此,勞倫斯雖然穿著鞋,但仍能感受到龍甲板上的熱度。走到船艙里,避開外面的風使勞倫斯感到非常舒服,他的腿在爬到頂鋪甲板的過程中兩次劇烈地疼痛,但是他用手撐住了自己,直到疼痛結束。在這個過程中,他始終沒有摔倒。勞倫斯的船艙有很多可愛的小圓窗子,但由於通風不是很好,而且接近船上的廚房,雖然外面風很大,船艙里卻很暖和。一個助手幫他點亮了吊燈,吉本的書仍然打開著放在箱子上。雖然還很疼,但他幾乎立刻就睡著了。輕輕晃動的吊床比任何床都讓他感到熟悉,海水沖刷船體的聲音對他來說就像是低沉的耳語,讓他感到無比安心。船劇烈地動了一下,並沒有不正常的風,也沒有帆鼓起來。勞倫斯立刻明白是泰米艾爾飛起來了。勞倫斯迅速披上斗篷、穿著睡袍、光著腳就沖了出去。轟轟聲四處響起,碎片四處飛揚,從木板牆外傳來斷斷續續的迴音,在勞倫斯蹣跚著走出房間時,木匠和助手們從他身邊跑過去清理艙壁。又一聲巨響,是炸彈,他終於分辨出來。格蘭比突然出現在他的身邊,由於他是穿著褲子睡覺的,看起來還比較整齊。勞倫斯毫不猶豫地接受了他伸過來扶自己的手臂,穿過一片混亂回到了龍甲板上。水手狂奔向水泵,用水桶將水舀出去,防止水淹沒甲板,弄濕船帆。後桅的帆上正有一片橘黃色的火花躥上來,一個13歲的滿臉雀斑的見習生——早上勞倫斯還看見他在開玩笑——此時勇敢地衝過去,用手中的襯衫把火撲滅了。沒有光亮,無法看清上面到底怎麼樣了,而且上面有太多的叫喊聲和其他聲音,也根本無法聽清上面的戰鬥究竟如何。泰米艾爾一定是大聲叫喊過,讓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件事。「我們必須拿信號彈來,馬上!」勞倫斯從羅蘭手中接過了鞋——她一直跟在他們後面,他又從摩根手裡接過了褲子。「加勒維,去拿一箱信號彈來,再拿些閃光粉,」格蘭比高喊著,又補充道,「肯定是『夜之花』,其他類型的龍在一點兒月光都沒有的況下不可能看見東西。但願他們能不喊了。」他抬眼看了看天上,雖然這根本沒有用。劇烈的破碎聲警告著他們,勞倫斯感到格蘭比正打算把他拉到下面安全的地方去,但一堆碎片飛了過來。下面傳來了尖叫聲,炸彈穿過了木板相對脆弱的地方進入了廚房。熱的蒸汽從通風口裡不斷湧出,一股鹹豬肉的味道也傳了出來,這一定是為明天的晚餐而腌制的:明天是星期四,勞倫斯記了起來。對於勞倫斯來說,船上的生活已經在他的頭腦中根深蒂固了,一個想法產生,就會讓他想起其他的事。「我們必須把你帶到下面去」,格蘭比又抓住他的胳膊,喊著,「馬丁!」勞倫斯給了足以讓格蘭比驚訝和害怕的一瞥,但格蘭比甚至沒有注意到,馬丁抓起他的左胳膊,似乎對他來說這是再正常不過了。「我不會離開甲板的!」勞倫斯高聲叫著。炮手加勒維氣喘吁吁地捧來了一個大箱子。很快,第一個信號彈呼嘯著衝上了天空,在空中亮起黃白色的光。一條龍出吼聲:並不是泰米艾爾的聲音,這個聲音太低沉了。在光閃過的短暫的時間裡,勞倫斯看見泰米艾爾正盤旋在船的上方,保護著船。夜之花在黑暗中躲開他,離他有一定的距離,正扭過頭去躲避光亮。泰米艾爾立刻出吼聲,向法國龍猛衝過去,但是信號彈熄滅了,落了下去,一切又陷入黑暗當中。「再射一個啊!再射一個啊!他媽的!」勞倫斯對加勒維大聲叫著,和他們一樣仍然向上看著,「他必須得有光亮,一直射啊!」更多的人衝過來幫他,又有三個信號彈立刻衝上天空。一次放太多了,格蘭比趕快跑過去阻止他們,不要再浪費信號彈了。很快他們就掌握好了時間:信號彈一個接著一個連續地射出去,前面的一個剛熄滅,另外一個就又亮了起來。煙霧圍繞在泰米艾爾周圍,在他飛向『夜之花』時,翅膀在微弱的黃色光線下拖出長長的痕迹。泰米艾爾吼叫著,法國龍猛衝下去想躲開他,炸彈紛紛掉到水裡去,不再造成任何影響,只有水面上濺起的水花出一陣陣響聲。「我們還有多少信號彈?」勞倫斯低聲問格蘭比。「四打左右,沒有了,」格蘭比嚴肅地說,「他們用得太快了,這已經包括了『忠誠號』上的炮彈了,他們的炮手把所有的信號彈都給我們拿來了。」加勒維減慢了點火的速度,盡量延長越來越少的信號彈堅持的時間。這樣,在兩次亮光之間,黑暗又開始恢復其影響。大家的眼睛已經被煙刺得很痛,還必須儘力睜開,努力在微弱的、經常是時強時弱的光線中看清東西。勞倫斯完全可以想象泰米艾爾是怎樣在堅持,他只有處於半盲的狀態,卻要面對完全由人駕馭的,並且時刻準備戰鬥的對手。「先生!上校!」羅蘭大聲叫著,在右舷扶手處向他不停地揮手。馬丁走過去,但就在他們到達她身邊之前,已經開始射最後一堆信號彈了。片刻之間,「忠誠號」後面的海被清晰地照亮了:兩艘法國重型驅逐艦在風的助力下,正從後面衝過來,而很多塞滿了人的小船也正從各個方向向他們衝過來。上面的瞭望員也看見了,「啊!船!登船者!」他大聲叫著,所有人又開始混亂起來:水手們跑過甲板,拉緊登船網,瑞雷和舵手以及兩個最強壯的水手在巨大的兩輪舵前,匆忙地將「忠誠號」掉轉過來,讓所有的舷側炮對準敵人。已經沒有可能擺脫敵人的船了,在這樣的大風裡,驅逐艦至少可以達到十節的速度,「忠誠號」絕不可能擺脫他們。鈴聲沿著廚房的煙囪傳了下來,說話聲和沉悶的腳步聲從炮手甲板上傳過來。瑞雷的見習船員和上尉已經催促人們拿起槍炮,他們布命令時聲音尖銳而緊張,重複再三,努力讓半睡半醒的人們在頭腦中回憶起幾個月來練習的東西。「加勒維,信號彈要節省點用!」事實上勞倫斯很不願意給出這樣的命令,黑暗會使泰米艾爾很容易受到「夜之花」的攻擊。但是只剩下這麼少了,他們必須節省著用,除非有更好的辦法讓法國龍受到真正的傷害。「準備行動,擊退登船者!」水手長喊著,「忠誠號」最終在風裡轉了過來,出現了片刻沉默。在黑暗中,漿仍然在滑動著,默默地計算著法國船向他們漂移的速度。突然,瑞雷喊道:「開火,用盡全力!」下面,炮聲響起,紅色的火和煙噴射出來,幾乎無法分辨造成了怎樣的破壞,只有尖叫聲和木板破碎的聲音,讓他們知道至少有一些射擊手回了老家。一輪炮放完了,「忠誠號」立刻把沉重的身軀掉轉過來,但是一陣炮響過後,隊伍中沒有經驗的事實開始暴露出來。最終,第一隻炮又響了起來,距離上一次炮響至少有四分鐘時間。第二隻炮根本就沒有點火,第三隻也是一樣。第四和第五隻炮同時開了火,造成了一定的損害,可是第六隻炮能夠聽得出來是直接掉到了水裡。波拜克喊道:「集中火力!」「忠誠號」的射程很遠,但是現在她只有再次掉轉過來才能開火。此時登船者眼看就要靠近了,槳手只有努力地將槳劃得更快。炮聲停止了,厚厚的灰煙漂浮在水面上空。船再一次陷入黑暗當中,只有甲板上的燈籠在甲板上投下很小的、搖擺不定的光圈。「我們必須讓您到泰米艾爾身上去!」格蘭比說,「我們離海岸還不算遠,他還能飛回去,附近可能還有別的船,來自哈里法克斯的船此時應該在這片海域里。」「我不會逃走,而把一艘100隻炮的運輸船交給法國人。」勞倫斯非常嚴厲地說。「我相信我們能夠堅持住,而且如果您能給艦隊一些警告的話,無論如何在他們把船帶進港口之前,我們還有可能能奪回她。」格蘭比爭辯著,海軍軍官是不會這樣固執地反對自己的長官的,但是空軍的紀律相對比較鬆散,他不會因此而受到處罰。作為第一上尉,保證上校的安全才是他的職責所在。「他們很容易就可以把她帶到西印度群島或者西班牙的港口,遠離封鎖線,然後從那裡操縱她,我們絕不能失去她。」勞倫斯說。「但讓您上去仍是最好的選擇,如果我們被迫投降的話,他們也無法對您動手,」格蘭比說,「我們必須想辦法讓泰米艾爾過去。」「先生,請原諒!」加勒維蹲在信號彈箱旁,抬起頭來,「如果您能給我拿來一枚胡椒炮,我們可以把閃光粉包起來,也許能夠給他一個喘息的時間。」他用下巴向天空方向指了指。「我去告訴麥克雷迪。」弗瑞斯立刻回答,然後衝過去找船上的海軍上尉。胡椒炮從下面搬了上來,兩名海軍一起抬著長長的炮筒,而加勒維則小心的撬開一個胡椒炮彈。炮手倒掉大約一半的胡椒,打開鎖著的閃光粉箱子,拿出一個紙捻,又再次把箱子封好。他拿著紙捻的一頭,兩個助手上前來抓住他的腰,讓他保持穩定。他仔細地捻開紙捻,小心地把黃色的粉末灌到容器里,一隻眼睛看著,另一隻眼睛緊閉著,臉也轉到了一側。他的臉頰弄得很黑,說明他剛剛用過炸藥:這不需要導火索,只要一不小心撞擊一下就會射出去,這比炮用火藥的威力更大,只是用得也更快。他封上了炸彈,把紙捻的剩下的部分插入到一桶水中。他的助手把它扔向船外,而他用焦油封上了炸彈,並在裝入炮筒之前用油塗了一遍,炮筒的另一半擰上了。「好啦!我不確定它能射出去,但我想它可能會的。」加勒維說著,自信地擦乾淨了自己的手。「非常好!」勞倫斯說,「堅持住,留最後三支信號彈,這樣可以在我們進攻時照亮夜空。「麥克雷迪,你派人看著炮了嗎?天啊!小心點!會打到頭的,那樣沒什麼好處。」「哈里斯,你去拿著,」麥克雷迪指揮一個人去拿著炮,那是一個高個子、骨瘦如柴的小夥子,18歲左右。麥克雷迪又對勞倫斯說:「年輕人的眼睛可以看得遠一點,先生,不要擔心它會射歪。」正在這時,下面傳來一陣憤怒的嘟囔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他們都向後甲板看去:特使孫凱來到甲板上,後面跟著兩個僕人,扛著從他們的行李中拿出來的一個大皮箱。水手和大多數泰米艾爾的隊員都聚集在扶手處,每個人手裡或拿著短劍,或拿著手槍抵抗著登船者。法國船還沒有成功,突然一個小夥子上前一步拿著長矛對準了特使,水手長用繩子把他套住,拉到了一邊,一邊大叫著:「抓住繩子,夥計們!抓住繩子!」勞倫斯在混亂中幾乎已經忘記了那次不愉快的晚餐,好像那已經是好幾個星期前的事了,但是孫凱還穿著那件鑲邊的長袍,手鎮靜地插在袖子里,對於這樣的冒犯,氣憤和警惕的人們呆若木雞。「哦,他的靈魂被魔鬼收買了!我們必須把他帶走!下去吧,先生,請您立刻下去!」他指著過道喊著。但是孫凱還是召喚了他的人上來,並且爬到龍甲板上來,他的人抬著巨大的箱子緩慢地跟在他後面。「那個該死的翻譯在哪兒?」勞倫斯說,「戴爾,去看看……」但是這時,僕人們已經把那個大箱子拖了上來。他們打開鎖,把蓋子掀開,這時已經完全不需要翻譯了:精心製作的火箭正躺在稻草做成的墊子上,紅的、藍的、綠的,就像是從育兒室里拿出的東西,上面還塗著金色和銀色的螺旋狀的花紋,非常清晰。加勒維立刻拿起一個,是一個藍色帶白色和黃色條紋的炮彈,一個僕人著急地給他比劃怎樣用火柴點著導火索。「是的,是的。」他不耐煩地點著頭,拿來一個火柴,火箭立刻點著了,嘶嘶響著衝上了天空,火花燃盡后,在高空中從視野中消失了。最初是白色的光,之後出雷鳴般的巨響,一直在水面上回蕩著,黃色的火花四散開來,在天空中閃耀著。「夜之花」出痛苦的聲音,在火箭響起的一刻,已經尊嚴全失,它完全暴露出來,就在不到100碼的高度,泰米艾爾立刻飛起來,牙齒外露,出憤怒的「嘶嘶」聲。「夜之花」嚇壞了,向下衝去,躲過了泰米艾爾伸出的爪子,但是卻到了勞倫斯的射程範圍內。「哈里斯,射!射!」麥克雷迪大聲叫著,這位年輕的水兵眯眼看了看。胡椒炮彈徑直地、準確地射了出去,但是低了一點兒。「夜之花」的前額處長出一個狹長的弧形角,就在眼睛上方。炮彈剛好在那上面炸開,閃光粉出白光,閃耀著。龍又高聲吼叫起來,這次是真得很痛,他瘋狂了,於是快速地飛到深深的黑暗中。掠過船時,他飛得太低了,翅膀形成的風把桅杆吹得大聲震動起來。哈里斯從炮邊上站起來,轉過身,嘴巴張得很大,臉上露出驚訝的神色,然後倒了下去,胳膊和肩膀掉了下來。麥克雷迪也被砸倒在地。勞倫斯把一根像小刀一樣長的刺從胳膊上拔下來,擦乾淨濺到臉上的血。胡椒炮已經成為了殘骸。「夜之花」的隊員甚至在龍逃走的時候還扔下另外一枚炸彈,把炮完全炸毀了。兩位水手把哈里斯的屍體拖到一邊,扔下船去,其他人都沒有受傷。世界陷入奇怪的沉悶當中。加勒維又射出另外一個火箭,巨大的黃色光線在半空中四散開來,但是勞倫斯只有左耳能聽到爆炸聲。因為「夜之花」已經被趕走了,泰米艾爾落回到甲板上,船輕微地晃動了一下。「快點!快點!」他一邊說著,一邊低下頭,讓地勤人員爬上去把他裝備起來。「她真快,我覺得光對她的傷害沒有對另一條龍的傷害大,就是去年秋天和我們戰鬥的那條。她的眼睛看起來有點不一樣。」他抬起頭來透了透氣,翅膀有些抖。他飛行的時間有點長了,過去的演習沒有這麼長時間,他還沒有習慣。孫凱一直留在甲板上,觀察著,但並沒有反對給泰米艾爾安上裝備。勞倫斯痛苦地想,正是因為他們,自己也處於危險之中,所以才沒有反對。他注意到有東西滴了下來,是暗紅色的血滴到了甲板上。「你什麼地方受傷了?」「沒事,她只是抓傷了我兩次。」泰米艾爾扭過頭去舔自己的右側腹,那裡有一個淺淺的傷口,而另一條在背上的傷口則要深一些。兩次已經超出勞倫斯能接受的範圍了,他看見和他們一起過來的凱因斯正高舉著手,用繃帶包紮著傷口,勞倫斯厲聲對他說。「難道你不該先縫合傷口嗎?」「沒有必要,」凱因斯說,「這不會給他造成影響。只不過是小傷口而已,不要擔心!」麥克雷迪已經站起來,用手背擦著額頭。他對醫生的回答表示懷疑,從一側看著勞倫斯,可以聽見凱因斯一邊繼續工作,一邊嘴裡嘟囔著「過於焦急的上校就像是一個保姆一樣」之類的話。勞倫斯自己因為感激而沒有說什麼,又充滿了信心。「準備好了嗎?先生們?」他一邊問著,一邊檢查自己的槍和劍。這一次他帶的是那把非常好的重劍,完全是西班牙鋼製成的,有著樸素的劍柄。劍堅實的重量就在自己手上的感覺讓他非常開心。「準備好了!先生!」小夥子們回答,把最後一根皮帶也拉緊了。泰米艾爾伸出爪子,把勞倫斯舉到自己的肩膀上。「我們拉她一下吧,她還能堅持嗎?」當勞倫斯坐下,把皮帶扣好后,他喊道。「好的。」勞倫斯喊道,把自己的重量放在裝備上。「謝謝你們,夥計們。幹得好!格蘭比,讓槍手到上面去幫助海軍,其他人抵抗登陸者。」「好的,勞倫斯。」格蘭比很明顯打算再一次勸說他將泰米艾爾帶離戰爭。勞倫斯打斷了他,用膝蓋輕推了一下泰米艾爾。「忠誠號」因為泰米艾爾起飛后重量的減輕而重新浮了起來,最終他們一起升上了天空。「忠誠號」上空的空氣中瀰漫著火箭形成的刺鼻的硫黃味,就像是燧石的味道,雖然有冷風,但仍然粘在他的舌頭和皮膚上。「她在那!」泰米艾爾努力地向更高處飛去。順著他的目光,勞倫斯看到「夜之花」又出現在空中。她確實從讓人炫目的光中恢復得很快,從過去與這個品種打交道的經驗上來看,他認為她可能是一個新的雜交品種,「我們要去追擊她嗎?」勞倫斯有些猶豫。為了泰米艾爾脫離他們的控制,使「夜之花」失去作用是最緊急的事,一旦「忠誠號」不得不投降,泰米艾爾就必須努力回到岸上去,那樣她就可以在漆黑的路途中不斷地攻擊他們。而且法國驅逐艦會對船造成更大的破壞。一陣炮火意味著對人們的大屠殺。如果「忠誠號」被俘獲,對海軍和空軍來說都是一次可怕的打擊——他們不可能再騰出這麼大的運輸船了。「不,」勞倫斯最終說,「我們的要任務是要保護『忠誠號』——我們必須對那些驅逐艦做些什麼。」他這樣說更多的是讓他自己,而不是泰米艾爾確信。他認為這樣的決定是正確的,但是可怕的懷疑卻在持續著。普通人的勇敢在空軍中就有可能是魯莽,因為他必須對一條稀有的、珍貴的龍負責任。過度謹慎是格蘭比的責任,但這並不是說他錯了。勞倫斯並不是在空軍中長大的,因此他知道他可以自然地迴避掉那些強加到龍上校身上的控制。但是他仍然忍不住想自己是否過多地考慮了自己的榮譽。泰米艾爾已經對戰爭充滿了熱,並沒有爭辯什麼,只是低下頭看著那些驅逐艦。「那些船看起來比『忠誠號』小多了,」泰米艾爾疑惑地說,「她真的有危險嗎?」「非常危險,他們會對她掃射。」正當勞倫斯說話時,另一隻火箭又射了。爆炸聲出奇地近,他現在正在泰米艾爾的背上,不得不用手擋住被光晃到的眼睛。當光點最終從眼中消失時,他警覺地現下風向有一艘驅逐艦突然掉轉了方向,這是一次冒險,而且對他來說,如果單純為了佔據有利的位置,他是不會這樣做的。但是他不得不承認,這種做法取得了輝煌的成果。現在「忠誠號」脆弱的船尾完全暴露在法國船左舷的炮口之下。「天啊!那邊!」他急切地喊著,雖然泰米艾爾看不見他的手勢,但他仍然指著那個方向。「我看到了。」泰米艾爾說著,已經俯衝了下去。為了聚集空氣形成神風,他的身體迅速膨脹起來,隨著胸的擴張,閃光的皮毛也變得緊張起來。勞倫斯可以明顯感受到低沉的隆隆聲已經在泰米艾爾的皮膚下產生,這意味著具有破壞力的力量就要出現了。「夜之花」現了他的意圖,她飛到他們的身後。他可以聽到她翅膀扇動的聲音,但是泰米艾爾更快、更大的重量並沒有妨礙他俯衝。火藥爆炸的聲音四處響起,那是她的槍手在射擊,但是他們的努力在黑暗中只能憑猜測來完成。勞倫斯俯下身去,貼近泰米艾爾的脖子,默默地期待著他可以飛得更快。在他們的下面,驅逐艦上的大炮爆出一陣煙霧,火焰從左舷處射出來,閃著嚇人的暗紅色,擊中了泰米艾爾的胸部。驅逐艦的甲板上又開始了新一輪槍的射擊,泰米艾爾抽搐了一下,非常劇烈,好像是被擊中了。勞倫斯焦急地叫著他的名字,但是泰米艾爾並沒有停止向船的衝刺,他對準了驅逐艦,準備給她破壞性的一擊,勞倫斯的聲音被神風雷鳴般的聲音淹沒了。泰米艾爾過去從沒有用神風攻擊過船,但是在多佛戰役中,勞倫斯曾經見過神風對拿破崙的運輸器造成的巨大破壞力,那些木板被吹得粉碎,他期待同樣的事在此處也可以生。甲板粉碎,船桁被破壞,甚至可能可以擊碎桅杆。但是法國驅逐艦製造得很堅固,是用兩英寸的橡木板製成的,而為了保證桅杆和船桁在戰爭中的安全,也都用鐵鏈子加固在索具上。然而,船上的帆遭遇了泰米艾爾吼叫產生的力量,它們顫抖了一陣,之後完全膨脹起來。大量的支柱就像小提琴的琴弦一樣折斷了,桅杆都彎向一邊。然而它們還是在支撐著,木板和帆布在風中出吱嘎吱嘎的聲音。過了一會兒,勞倫斯的心沉下去了,看起來不會產生更大的破壞了。但是,雖然部分沒有屈服,整體卻屈服了。就在泰米艾爾停止吼叫,快速飛過時,整個船轉了過去,船的一側朝向風,漸漸地倒向一邊。巨大的力量使她只有橫樑露在外面。人們緊緊地抓住帆或者桅杆,腳在半空中不停地蹬著,還有一些人沉到了海底。從它上面掠過時,勞倫斯轉過頭去看她,泰米艾爾幾乎是貼著水面游過去。在懸在船艙窗戶里的燈照射下,他看到船尾用可愛的金色字母寫著「華勒雷」。此時,船正瘋狂地搖動著,幾乎翻轉過去。它的上校知道自己該做什麼。勞倫斯能夠聽到水面上不斷傳達著命令,人們拿著各種錨爬到了露出水面的一側,扔出繩索,努力把船翻轉過來。但是已經沒有時間了,泰米艾爾警覺到這一點,在水面上又颳起一陣神風,巨大的浪翻捲起來。浪花上升得很慢,但是很高,就好像要執行某種謹慎的任務。就這樣持續了一段時間,船在黑暗中漂浮著,而巨大的閃耀的水牆似乎把黑暗也遮蔽住了。然後,水牆倒了下來,浪頭淹沒了它,就像淹沒了一個兒童玩具,海水熄滅了它所有的炮火。它沒能再浮上來,蒼白的氣泡也慢慢地消失,分散開來的小的浪花追逐著大一些的浪花,撞在露在水面的船身的弧線上,破碎了。只有一段時間。它最終消失在水面上,一陣金色的火花照亮了天空。「夜之花」低低地盤旋在翻騰的水面上空,出深深的孤獨的哀鳴聲,似乎不能理解船的突然消失。「忠誠號」上並沒有傳出喝彩的聲音,雖然他們已經看到這一幕。勞倫斯也保持著沉默,心很低落。三百個人,可能更多,海洋卻那麼平靜,不再泛起水花。一條船可能在大風中沉沒,沉沒在強烈的風和40英尺高的浪里。一條船偶爾也可能因為事故而沉沒,在一場戰爭中起火或爆炸,或者觸礁。但是沒有人碰過它,在這個開放的海域里,帆鼓起不超過10英尺,風也不超過14級,現在卻完全消失了。泰米艾爾咳了起來,汗淋淋的,然後出疼痛的聲音。勞倫斯嘶啞著嗓子喊道:「回到船上去,立刻!」但是「夜之花」瘋狂地沖向他們。在下一個耀眼的火箭的照耀下,他能夠看到登陸者在等待的輪廓,這些人正準備跳過來,刀、劍和槍的邊緣閃著白色的光。泰米艾爾飛的時間太長了,感到異常不舒服,而且疲勞無比。當「夜之花」靠近時,他努力地飛離她,但是他沒法在空中飛得更快了,而且他逃離這條龍的話,就無法保證「忠誠號」的安全。勞倫斯多麼希望能夠讓人們到龍身上來治療傷口。他能夠感受到泰米艾爾的翅膀在顫抖,每揮一下都很費力,他的腦海里滿是那個血腥的時刻,還有可怕的炸彈撞擊的一刻。現在在空中的每時每刻都可能加重泰米艾爾的傷。但是他能夠聽到法國龍隊員的叫喊聲,即使沒有翻譯,他也能聽出聲音中充滿悲傷和恐懼,他認為他們不會接受投降的。「我聽到翅膀揮動的聲音。」泰米艾爾喘著粗氣說,聲音因為疼痛而變得高而淡薄。他的意思是又來了一條龍,勞倫斯徒勞地向深深的黑夜中望去。是英國龍還是法國龍呢?「夜之花」突然又朝他們猛衝過來。泰米艾爾聚集了力量,突然加速。忽然聽到一陣「嘶嘶」的聲音,是尼提德斯在那裡,用他那嚇人的銀灰色的翅膀擊中了法國龍的頭部。沃倫上校站在他背上的索具里,瘋狂地用帽子向勞倫斯示意,高喊著:「快走!快走!」都西爾也從另一側來到他們附近,向「夜之花」的側腹咬去,迫使法國龍後退了兩步並且咬中了她。這兩條輕一點的龍是陣形中速度最快的龍,而且不像巨大的「夜之花」那樣重,因此可以反覆攻擊她。泰米艾爾慢慢在空中劃出弧線返了回來,每次揮動時,翅膀都微微地顫抖。當翅膀在船上合起來時,勞倫斯看見隊員們慌忙地清理龍甲板,好讓他下來。到處都是碎片、一段一段的繩子、扭曲的鋼鐵。「忠誠號」在掃射過程中受了重創,第二條驅逐艦對低一些的甲板進行了持續的炮轟。泰米艾爾無法正常著陸,而是笨拙地摔在甲板上,整個船都震動起來。勞倫斯還沒等他們停穩就解開了皮帶。他沒有在索具上搭把手就直接劃了下來。當他重重地跳到甲板上時,他的腿完全撐不住了,但是他立刻重新站起來,跌跌撞撞地來到泰米艾爾的頭邊。凱因斯已經開始工作了,正忙於止血。為了讓他更好地工作,泰米艾爾在很多雙手的引導下慢慢地倒向一側,地勤人員為醫生舉著燈。勞倫斯跪在泰米艾爾的頭邊,把臉頰貼在他柔軟的嘴唇上,溫暖的血洇濕了他的褲子,他兩眼刺痛,模糊了起來。他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也不知道這有沒有意義,泰米艾爾對他吹出溫暖的氣息以示回答,雖然他並沒有說什麼。「這兒,我找到了!拿鉗子來!艾倫,別傻了!」凱因斯在他身後某處說著,「好的。鐵是熱的嗎?哦,勞倫斯,他必須保持穩定。」「堅持住,親愛的!」勞倫斯撫摸著泰米艾爾的鼻子說道,「要盡你的全力堅持住!一定要堅持住!」泰米艾爾只是出了一陣」嘶嘶」聲,紅色的閃光的鼻孔出很大的氣喘聲。一下心跳,兩下心跳,呼吸終於又正常了。凱因斯將尖尖的子彈扔到托盤裡時出叮的一聲。當灼熱的鐵貼在傷口上時,泰米艾爾又出一陣低鳴。聞到皮毛燒焦的味道,勞倫斯幾乎站了起來。「好了,結束了。傷口已經清理乾淨了,子彈射在了胸骨上,」凱因斯說。風將煙吹散了,突然間勞倫斯又可以聽清長槍的開火聲、迴音,以及船上所有的聲音了。世界再一次充滿意義了。勞倫斯站了起來,搖晃著,「羅蘭,」他說,「你和摩根跑一趟,看看能不能找到帆布塊或者其他他們能夠提供的軟填料。我們得在泰米艾爾周圍放一些填料。」「摩根死了,先生,」羅蘭說,在燈光下,他意外地現流在她臉上的是淚水而不是汗水,淚水在她髒兮兮的臉上衝出了一條條紋路。「戴爾和我會去的。」這兩個人沒有等他點頭,就立刻跑開了,與水手們結實的身體相比,他們的身材是那麼的小。他的目光跟隨了他們一段時間,又轉了回來,表變得冷酷起來。后甲板上滿是血跡,反射出亮光,好像剛剛油漆過似的。因為大屠殺和缺乏毀滅性的裝備,勞倫斯認為法國人一定是把罐狀炮彈都用上了,事實上他現在仍能看見有一些破碎的殼散落在甲板上。法國人將能分出來的人都塞到了小船里,這樣就有很多人。兩百個鋌而走險的人努力登到船上來,因為他們船的失敗而憤怒著。他們佔據了格鬥的有利位置,或者爬到扶手上,英國水手們竭力阻止他們,身後的甲板上都已經空了。手槍的聲音清晰地響著,還有劍相互碰撞的聲音。水手們拿著長矛對準企圖衝上來的登船者不停地刺下去。勞倫斯從沒有在這樣一個奇怪的、夾在中間的位置上看過一場登船戰,一會兒靠近,一會兒又離開。他感到很不舒服,心緒不寧。為了讓自己舒服一點兒,他把槍扔到了一邊。大多數他的隊員中,他都沒有看到格蘭比,他的第二上尉伊凡也不見了。在前部水手艙那邊,馬丁的黃色頭在燈光下閃亮著,他跳起來把一個人砍倒。然後在一個法國人的球棒擊打下,消失了。「勞倫斯!」他聽到有人在叫他的名字,或者說類似他的名字的一句話,是三個被拉長的聲音,聽起來像「勞——人——斯」。他轉過頭去,孫凱指著北方,沿著風的方向,但是最後一隻火箭的光也已經消失了,勞倫斯無法看到他到底想要指給他什麼。上空,「夜之花」突然大叫一聲,猛地擺脫正向她的側腹衝去的尼提德斯和都西爾,朝東方飛去。她飛得非常快,迅速消失在黑暗之中。她剛剛離開,就傳來「帝王銅」低沉的吼聲,還有「黃色收割機」高亢的叫聲。他們掠過頭頂時形成的風把支架吹得前後搖擺,火花四處飛散。剩下來的那條法國驅逐艦立刻把燈熄滅了,試圖借著黑暗逃走,但是莉莉領導的陣型從船上方掠過,飛得很低,桅杆出「吱吱」的響聲。這樣來回飛了兩次,在逐漸消失的紅光中,勞倫斯看見法國旗降了下來,登船者丟下武器,蹲在甲板上投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