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58 章
19
陸惟則從對方眉心,鼻樑,一路蜿蜒而下。
章玉碗忽然輕笑出聲。
「陸郎當真不吃味?」
陸惟動作未停:「原是有點不高興的。」
任誰大喜之日,高高興興,忽然被冒出來的人橫插一杆子,怕都高興不起來,只不過陸惟那張冰玉也似的面具端慣了,誰也看不出他開心不開心,只有章玉碗察覺了。
「那現在呢?」
「現在?現在擁有你的人是我,擁有我的人是你。陸遠明在此,公主殿下還能看得上別人?」
自然是看不上的。
要在芸芸眾生里找出一張比陸惟還出色的臉很難,像陸惟一模一樣的性子更不可能,陸惟只有一個,正如章玉碗也只有一個。
……
陸惟起得早,像往常一樣。
他旁邊的枕頭上被情絲覆滿,毫無意外公主睡得還很沉,被褥拉高几乎蓋住半張臉,眼皮沒有被陸惟驚動半分,顯然好夢正酣,也許能就此睡一整個上午。
他們沒有長輩,公主也無須去陸家請安,在沒有人吵醒的前提下,想睡到什麼時候就睡到什麼時候。
陸惟將被子給她掖好,輕聲下榻,洗漱整理好儀容,到院子里舞了一套劍法,大汗淋漓,神清氣爽,正要去用早飯時,陸無事從外頭過來了。
「還未用早飯的話,一起吧。」陸惟招呼道。
陸無事:「郎君,陸家那邊派人過來詢問。」
陸惟:「問什麼?」
陸無事一臉欲言又止:「陸郎君問,郎君和殿下要不要過去請安?」
按照時下規矩,新婚夫婦自然是應該去給公婆請安的,但長公主不是尋常兒媳婦,何氏不是正經婆婆,也從未以長輩自居過,只有陸敏會開口提這個要求。
陸惟的臉倏地冷下來。
陸無事接上後半句話:「陸郎君說,要是你們不方便,他也可以過來給公主請安。」
陸惟:……
陸無事忍笑。
若說陸敏第一句想擺公公架子,但他也知道自己兒子脾性,更知道長公主還不是一般的公主,兩人幾乎不可能第二天一大早上門去給陸敏請安,那樣就算長公主不介意,陸惟忍氣吞聲,朝中也會有人彈劾陸敏無視君臣尊卑,所以第二句話他就乾脆認慫了,甚至有點討好的意味。
這前後兩句話,充分體現了陸敏能屈能伸的人生法則。
陸惟擺擺手,像趕走什麼似的將陸敏的事情掃至一邊,問都懶得繼續問。
「你找個機會,去祁津下榻的官驛看看,接近他,設法與他閑聊,看能不能套出什麼消息。」
陸無事躍躍欲試:「我私下找機會揍他一頓?」
昨日祁津眾目睽睽砸場子,所有人都看見了,現在陸惟去找他,怎麼看都像是要事後算賬。
陸惟一看他表情,就知道陸無事誤解了。
「陳逕雖在東宮多年,卻有吳王虎視眈眈,建平帝對他也不信任,他苦心經營方有今日,可見不是一個任意妄為之人。現在南北對峙,實力相當,他卻忽然派人來干這種近乎挑釁的事情,其中必有緣故。」
陸無事訥訥道:「我還以為……」
他還真以為陳逕的確傾慕公主,想來搶人的。
這樁逸聞隨著昨日在婚宴上發生,今日恐怕已經傳遍長安高門,成為眾人談資了。
陸惟淡淡道:「傾慕也許是真的傾慕,但別有用心也是肯定的。」
像他自己與公主,就絕不會將自己內心的意圖念頭鬧得沸沸揚揚眾人皆知,最後卻一無所獲,這不僅僅是面子的問題,對於身份與權威本身,也是一種侵蝕損害。
陳逕貴為辰國天子,更是如此。
那麼他的真正用意,就很值得推敲了。
陸無事想了想:「那依您看,陳逕此舉,是不是為了陷害公主與南辰有私,再挑撥公主與陛下的關係?」
陸惟沉吟片刻,不答反問:「我聽說南辰的吳王死了?」
陸無事:「是,就前幾天才傳來的消息,獄中舊疾發作,暴病而亡。」
說是舊疾與暴病,但誰都知道與陳逕脫不開關係。
畢竟他與吳王兄弟二人鬥了那麼多年,不是你死就是我活,換作今日吳王上位,陳逕的下場絕不會比他好。但世人往往不分緣由同情弱者,陳逕此舉必要在正史野史上留下殺弟的一筆,無論他以後皇帝生涯幹得如何,這一筆肯定也會伴隨他終身。
陸惟就道:「陳逕父兄已死,陳濟遠在北朝,從前在南朝也無根底,論理,再無人能威脅他的皇位,他本該在和談之後勵精圖治,將南朝經營得鐵桶一塊,以便日後與北朝爭霸。兒女私情,於他不過錦上添花,絕不是昨日派祁津平地生波。」
陸無事自然聽明白了,他神色一凜,再無嬉笑調侃的輕鬆。
「郎君放心,我這就去打探清楚。」
用了早膳,陸無事就領命而去。
陸惟沐浴更衣,又到書房看了卷宗練了字,一上午便過去。
待他回到房中時,便見自己原先在床榻上的位置已經被一隻橘貓霸佔,而他的公主正趴在床上,拿著一根毛絨小草,逗著貓玩。
陸惟不覺柔和了表情。
偷得浮生半日閑,說的就是他們倆。
平日里長公主每日在宮中議政,處理各種事務,還要過問小皇帝的功課,而陸惟大理寺也有一堆事情要忙,時不時還得出個外差——以他的資歷,現在不是不能取代嚴觀海成為右相,但現在陸惟自己和公主都暫無此意。
一來嚴觀海雖然是個見風使舵的廢物,但廢物也有廢物的用處,有些別人不方便出面的事情,就該有嚴觀海去做,換個人還真起不到相應作用。
二來比起那些繁瑣政務,陸惟也更喜歡處理大理寺的案子,尤其是陳年舊案懸案。他自當了大理寺的家之後,就趁機讓底下人翻出來整理歸納,重新審核,三五年的案子不嫌多,更有一樁十年陳案告破,又順帶牽連一則法條,被他上疏過了三司和中樞修改,這種成就感是其它職務遠遠比不上的。
再說長公主如今手握大權,若是陸惟也任了右相,夫妻二人權傾朝野,小皇帝自然是不會反對,但那些暗中窺伺之徒難免會藉機造謠,平生波瀾。
陸惟既然是有了更感興趣的事,對右相一位也可有可無,為了公主著想對他來說並非退讓妥協,只是自然而然的反應。
章玉碗朝他勾勾手指。
「發什麼呆,還不速速畫一幅《美人逗貓圖》?」
陸惟挑眉,故意道:「貓有了,美人呢?」
公主的玉指點點他:「美人,過來逗貓。」
陸惟還沒逗貓,倒是被她逗笑了。
這妖女總是與眾不同。
當年的小橘已經長成胖橘,圓滾滾毛乎乎,其圓潤程度跟章曉有得一拼,所以小皇帝也特別愛來公主府擼貓。
更妙的是,興許小橘從前在外面散養過,後來才歸化為家貓的緣故,它從來不畏懼去外面閑逛,也不會離開人就撒歡跑得不見蹤影,而是跟著人慢慢踱步,公主不在的時候,偶爾也願意跟著風至雨落她們出去,但若公主在,它必然不離左右,有機會就要上床。
公主挑起他的下巴,一面漫不經心道,「昨日祁津來意,恐怕不簡單。」
「看來我與殿下正是心有靈犀。」
陸惟輕笑,將自己早上吩咐陸無事的事情說了一下。
公主聽罷,若有所思。
「前幾日,南辰剛剛遞了國書過來,說要與我朝互為盟好,每兩年派遣使者交換信物,也可在樂陵、海州等地共建書院,派遣學子彼此學習,永結兄弟之好。」
永結不永結的,彼此心裡都很清楚,無非是現在大家實力還沒到那份上,誰都不想先動那一步,所以只能表面稱兄道弟,實際積蓄實力。
但是南辰在表達友好的同時,又派祁津來長公主大婚之日上送聘后禮,就很是耐人尋味了。
滿長安恐怕很快就會有「南辰天子與北璋公主愛而不得」的一百個故事流傳開來。
但陳逕這一出,若是把公主他們給惹惱了,後果反倒是得不償失的,以他一貫的行事,不應該幹這種事。
這也是先前陸惟疑惑的原因。
現在公主也有這種疑惑。
「你見過陳逕,對他的為人應該更為了解。」陸惟擁住她。
「我懷疑他那邊可能出了某些事,迫使他不得不加快某些步伐,甚至不惜干這種談不上高明的事情來挑撥離間。」章玉碗歪著頭,「可是他現在應該沒有威脅了才是,吳王已死,那些世家武將都被他逐步瓦解,他還有什麼危機?」
「等等陸無事那邊的消息吧。」
公主延續方才的話題:「你幫我作一幅畫吧,就畫我與小橘。」
小橘一天天變大,也總會變老,她想留住這段緣分。
陸惟搖搖頭:「我不會作畫。」
公主睇他:「你連易容術都如此惟妙惟肖,怎的卻不會作畫?那你過去那些年在做什麼?」
陸惟道:「讀書習武,每日就已經耗去許多精力,我身手雖遜你一籌,卻也是需要三更起來苦練的,可我倒是好奇,以你的身份,又是去哪學來這一身高明的武功?」
她眨眨眼:「駙馬這是想知道我在柔然的故事嗎?」
陸惟大大方方點頭:「好奇已久,但若你不願說,就不必說了。」
公主笑吟吟道:「沒有什麼不能說的,只是有些長,左右這幾日閑著也是閑著,我就仔細說給你聽,其中倒是頗有精彩詭譎之處,也不乏險象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