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四十五章 夢裡花落
采婭有一瞬間的恍神。
此庫對她,的確和別人是不一樣的。
從年少時起,此庫便喜歡待在她的身邊。
他喜歡叫她的乳名,喜歡看她寫字時的側顏,喜歡教她習武練劍。
年幼的采婭懵懵懂懂,只覺得此庫是十分親切的人,像,她的親兄長一般。
在采婭意識到此庫待她並非兄妹之情竹馬之意時,是在那個從駐邊守軍中死裡逃生的士兵跑回來告訴她一切之後。
那時候的她,對於耶朗以及整個皇室的人都充滿了仇恨,自然也包括此庫。
可查清那件事中此庫從未曾參與或知情之後,想到那次的刺殺中此庫為她擋下的那麼多劍,采婭心軟了。
便是放血還恩,此庫與耶朗之間的骨肉恩情在那一次之後也算還清了。他既不欠耶朗什麼,那便與她的仇也沒什麼關係了。
但她同時也十分清楚,她與此庫之間,也絕不會再有任何可能。那些年少時曾經暗暗滋生出的情愫,在還未生根發芽的時候,便已經被她揮劍斬斷了。
即便她能不把他當做殺父仇人之子,即便她能待他一如從前。
可她又如何能夠真當做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一樣,任由自己對此庫生出依賴傾慕之心,放任自己的感情滋生,進而和此庫走到一起。
難道在宗廟祭祀的時候,她能夠對著殺父仇人叫出父上嗎?她能夠將哈頓這些助紂為虐的皇子們當做兄弟家人嗎?
她做不到。
想明白了這一點之後的采婭,從此開始對此庫避而遠之。
更是在之後讓自己變成了一隻花蝴蝶般,徜徉花間卻從不停留。
此庫對於采婭的變化痛心疾首卻無可奈何,他無數次地嘗試勸說阻攔,卻被采婭一次次地漠然置之,甚至是十分明確地告訴他,他沒有保護她的能力和權勢,就不應來阻礙她的選擇。
儘管萬般痛心,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的此庫卻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采婭一步步沉淪至今。
采婭十分清楚,如今的她和此庫之間更是隔了一道永遠難以逾越的天塹。
即便此庫直至如今都還沒有放下心中那份對她的執念,可她又如何能夠讓他這個新上任的因為自己而在繼位之初便被人詬病?
「此事便不勞你費心了。我唯一能夠跟你保證的是,無論是大殿下,哦,此時應該叫王上了,你聽外面的禮炮聲,他如今已經是我們的新國主了,無論是他還是我,我們都一定會過得很好,並且親眼看著你下地獄!」
「我要見此庫!我要告訴他你的一切所作所為,你設計讓我害死了父上,那也是他的父上,你以為他會放過你嗎?!」
哈頓歇斯底里地朝牢房外伸出手去,想要抓住采婭,卻似乎總是差了那麼一點點。
采婭輕蔑而挑釁地看著他。
「你以為你還能見到王上嗎?他今日在我來之前,便已經下了令,三日之後便要將你問斬,在此之前,他不會再來見你。而且--你猜你說的話他會信呢,還是不信呢?」
一個是助他揪出殺父仇人登上君主之位的紅顏,一個是時刻想要置他於死地的兄弟。此庫會選擇相信誰,不言自明。
哈頓徒勞地揮舞著手臂,直至力竭,終於無力地順著牢門癱坐在了地上。
到了這一刻,采婭終於覺得,沒有再同他說下去的必要了。
她轉過身去,朝著來時的路走去。
「我想再見見寶珠。」
哈頓祈求的聲音傳來,「我與她畢竟夫妻一場,我想知道她為什麼要背叛我。」
采婭頓了一下,沒有回答哈頓。
「求你,讓我見一見她。我會寫下罪己書,昭告天下我的罪行,如此以來,此庫登基之事便再無人質疑,也會給他免除不少不必要的流言紛擾和麻煩。」
最後這些話打動了采婭。
她還是想為此庫再做些什麼。
「好,我會去告訴她,可她若不肯來,我也不會勉強。」
哈頓知道,陸曼一定會來。
不為情意。
他們之間本就是互相利用而已,哪有什麼真正的夫妻恩義。
只為炫耀。
如今的陸曼一舉成為大義滅親的垂範,不僅被此庫優待,更是幫她的母國大朔國除去了自己這個喜好征戰的暴君,如此以來大朔至少幾十年內邊境應是安然無恙了。
若是陸曼回了大朔,必定也將成為大朔功臣,享受著至高無上的待遇。
如此境遇,她怎能不來哈頓面前揚眉吐氣一番?
如哈頓所料,陸曼果然來了。
如今的陸曼珠翠華服,容光煥發,奢靡之度較之從前做那個和國夫人時還要更勝一籌。
一想到自己很快便能重歸大朔,享受著較之從前更加尊貴的待遇,她便止不住地眼角眉梢流露出得意來。
見到哈頓時,陸曼第二次沒有對他行禮。
第一次,是在大殿上審訊哈頓的那一日。
「殿下,聽說你想見我,我便來了。雖說殿下此前對我不仁,可我對殿下,卻不能不義,畢竟你我夫妻一場,你要走了,我怎麼也該來送送你。」
話雖這麼說,可陸曼臉上卻是沒有絲毫未亡人的悲戚之色。
哈頓對於她面上不加掩飾的得意毫不意外,他本也不是為了看她為自己假模假樣地流兩滴淚水而請她來的。
「我死了之後,按照北桑例律,你是要嫁給我那個跛子四弟的。」
哈頓臉上是惡趣味的嘲弄。
「四弟他自幼傷了腿后便十分孤僻,於男女情事一道更是從未開竅,或許你嫁給他,便能得一真心相待之人了,也是好事。」
「你住口!」
陸曼一想起四皇子走路一瘸一拐的模樣,再想到哈頓竟然敢把她和那麼個人聯繫在一起,就覺得受到了莫大的侮辱。
但惱怒呵斥完哈頓之後,她又隨即反應過來,哈頓這是有意要激怒於她的,他不可能不知道自己早已從此庫那裡得了可以回大朔的詔令。
想到這裡,她的臉上又露出笑容來。
「妾身要多謝殿下為妾身思慮了,但恐怕要讓殿下失望了,妾身早已求得了新國主的恩准,不日便要返回大朔了。」
「哦?」哈頓淡淡道:「便是回了大朔,你也不過是個喪夫的寡婦公主,難道你們大朔的女子如今已不需要為夫守節從一而終了?」
「為夫守節?」陸曼像聽到了什麼了不得的笑話一般,「殿下說的,是那些要靠著夫家度日的寒門女子,我是公主,如今又是大朔的功臣--自然,這還要感謝殿下的成全,誰敢讓我守節?對了,殿下似乎還不知道,皇室出身的女子呢,是可以馴養面首的,到時候,整個大朔國的好兒郎,還不是任我採擷?屆時殿下你若是泉下有知,可別忘了來看一看...」
陸曼極盡所能地刺激和羞辱著這個曾帶給她無數屈辱的囚徒。
出乎意料地,哈頓並沒有表現出狂怒。
相反地,他露出一種悲憫的神色,對陸曼道:「寶珠,你真以為,你回到大朔,他們會善待於你嗎?」
陸曼愣了一下。
大朔境內的形勢她不是不清楚,只是如今陸廉雖已事敗,但大朔皇帝卻還是她的親生父親,只要她與陸廉暗中勾連挑動戰爭的事情沒有敗露,她歸國之後便仍是最尊貴無比的公主。
她相信陸廉不會蠢到將這件本就無人知曉的大罪主動招供出來的。
「我這裡,還有一封你與貴國廢怡王串通謀反引發戰亂的密信,你覺得,我要不要尋人將它送回大朔?」
哈頓伸手探向懷中。
陸曼有些急了,若哈頓說的是真的,那這東西無論落到了誰的手裡都是後患無窮。
她急切地撲上前去,想要從哈頓手中搶過那封信。
然而哈頓的手卻猛地一揚...
陸曼的身形僵住了,她難以置信地瞪著哈頓,伸出手指著哈頓,卻發不出聲來。